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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9:56 作者: 繡錦
    「誰說我要賣十塊,」我打斷他的話,斜著眼睛看過去。

    劉江頓時直跳腳,氣得哇哇大叫,「那前幾天不是你說要賣十塊一斤,坑死那些小日本嗎。怎麼馬上又改口?還折騰這些貴死人的盒子,也不嫌浪費。」

    「呸,」我得意地舉起松木盒子,朝他白了一眼,「十塊一斤是那葦糙盒子裝著的,這種我打算賣十五。」

    劉江傻傻長大嘴,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招商會就在十二月上旬,我們抓緊時間把早備好的野菜分等級,稱重量,又用細麻繩小心翼翼地捆起來,再放入包裝盒裡。把盒子一蓋,要真不曉得裡頭裝的是啥,這一眼看去,搞不好人家以為這是個珠寶匣子呢。

    本來說好了是讓劉江一個人去省城的,但他自從曉得我打算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後,打死也不肯獨自一人去招商會,說自個兒沒那信口開河的本事。我只得給小娃兒們放了幾天假,帶著小明遠親自去走一趟,也順便帶孩子出去長長見識。

    這年代去一趟省城不容易,縣城裡每天只有八點半一班車發往省城,所以我們得趕在發車之前趕到縣車站。這天天還沒亮,我們三人就在村口集合了,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去縣裡。

    這是小明遠頭一回出院門,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興奮著,上了客車以後依舊情緒高漲,化身為好奇寶寶,見什麼問什麼,所問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枉我和劉江兩個大學生都回答不上來。

    因為早上起得早,我上車只熬了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暈暈乎乎間只聽見小明遠嫩嫩的嗓音和劉江無可奈何的回答,可他們到底說的什麼內容,卻似一個字也不記得。等到了縣裡轉車的時候我才醒過來,一睜眼,劉江已經抱著睡得正香的小明遠下了車。

    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趕到省城,一下車我就蔫了。以前從陳家莊坐到縣裡我就老抱怨受不了,這回算是真正吃了苦頭,渾身上下幾乎沒一處地方不是酸的,下車的時候腿一軟,險些沒跪倒在地。

    劉江見我這幅死樣子連連搖頭,十分不能理解當初我是怎麼從北京找到陳家莊的。我一聽他問這話趕緊就打起精神來,生怕他起疑心要追問下去。好在劉江跟他堂哥不一樣,沒有刨根問題的愛好,抱怨了兩句後就再也沒提這事兒。

    這時候的省城還落後得很,樓房都不高,街道也窄窄的,路上車也少,這模樣跟後世三線小城市都沒得比。

    小明遠這會兒已經醒來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四周張望,一會兒看看樓房,一會兒又看看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臉上滿滿地寫著的全是新奇,他甚至忘了繼續問我們問題了。

    這次招商會是省政府聯合林業廳一起舉辦的,會場就在財政賓館。

    劉江是東道主,輕車熟路地領著我們在財政賓館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因為招商會的緣故,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得滿滿的,我們住的這兩間房還是劉江事先請他師兄先定下來的。

    吃了午飯後,我和小明遠先去客房休息,劉江則去找他林業廳的師兄問情況。臨走時我又把他叫住,從行李箱裡搬出兩包土特產來遞給他。劉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頓時不說話了。

    「回去吧,」我說,「都到了家門口了也不回去看看,你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

    劉江去陳家莊養雞的事兒雖然得了劉老爺子的首肯,卻讓劉江爸爸非常生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將劉江嚴厲地批評了一通,之後甚至還放出話來,說他要是不回城裡就當沒生個這個兒子。

    劉江看起來斯斯文文,其實性子比驢子還倔,一旦下定了決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不,劉江爸爸越是反對,他就越是犟得厲害,一頭衝去了陳家莊,這都快有一年沒回過家了。

    提到劉媽媽,劉江的眼睛頓時有些發紅。小明遠原本脫了鞋在床上玩兒,發現劉江有些不對勁,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來疑惑地看著他,湊到我耳邊小聲問,「姑姑,劉叔叔為什麼哭了。」

    「你看錯了,」我睜眼說瞎話,一反手捂住小明遠的眼睛道:「你劉叔叔眼睛裡進了沙子,哪有哭。」

    小明遠這個小精怪哪裡是我這麼一句話能糊弄過去的,歪著腦袋躲開了我的手,正色看了看劉江,一本正經地道:「劉叔叔肯定是想他媽媽了,對吧?我要是想姑姑了,我也會哭的。」

    這娃兒真是……

    劉江抹了把臉,又伸手拍了拍小明遠的小腦袋,接過東西,朝我點點頭出了門。

    我和小明遠玩了一會兒鬥牛,又從包里翻出些零食吃了,小傢伙終於開始犯困。我便讓他先去睡覺,自己則從空間裡把第二天要用的東西搬出來。

    出門的時候,我特意把當初來的時候所帶的那個超級大箱子給帶了出來,以便到翻出些新鮮玩意兒的時候也能向劉江解釋。等傍晚劉江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東西給嚇住了。

    「你這是哪裡來的?」劉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隻白瓷青花茶壺,眼睛裡放著炙熱的光,「你剛買的?這東西得不少錢吧?」說話時,他又拿起一旁配套的茶杯,摩挲了一陣,才語帶遺憾地道:「可惜杯子做得太小了,還不夠一口喝的。」

    我「……」

    我把我的計劃跟劉江簡要的說了一遍,劉江越聽越是興奮,到最後都有些坐不住了,激動地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最後指著我不得不信服地道:「我現在覺得,你還真有可能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

    劉江興奮得晚上睡不著覺,居然跑去林業廳找他的師兄,說了我們明天的計劃。他那個名叫馬友誠的師兄一聽完,立刻就跟他一道兒來招待所找我了。

    馬友誠比劉江要大七八歲,長得高高大大,濃眉大眼,氣質有些粗獷,一看就是典型的東北漢子。說是師兄,其實他是劉爸的屬下,我也是這時候才曉得原來劉爸是林業廳的領導,這劉江嘴可真夠嚴實的。

    既然人家馬友誠親自造訪,我當然不能再藏私,當下就把幾乎一五一十地詳細告知,馬友誠一邊聽,一邊拍掌叫好。劉江也興奮得兩眼直放光,言語間更是連連把我誇讚,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的這些所謂新奇想法,要放在現代再尋常不過,裝模作樣、投其所好、附庸風雅,這都是用濫了的,只不過放在這裡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這時候的中國人多淳樸啊。

    不知到底是因為劉江的身份,還是因為馬友誠對我們給予了極大的信心,這一次的招商會他給了我們許多照顧,也答應了我們許多請求,甚至還幫我們借了一台錄音機和一盤古箏磁帶----這東西在八二年可老值錢了。

    於是第二天,我們的展台一布置好,不僅人小日本,就連別的參展商也通通圍了過來。

    二十四

    會場很大,一共有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家展台,而我們的展台在會場大門右手邊靠牆的第一個,一進門就可以看得到,可以說是非常理想的位置。

    這時候大家都沒有很強的經濟意識,來參加這麼重要的招商會,也就是隨便搬了張破桌子,把東西往上頭一擺就是,連必要的文字說明都沒有,完全沒有想過要怎麼吸引客人。這也更使得我們的展台脫穎而出。

    老實說,我們的展台在現代人看來並不算突出。由於條件的限制,我很多想法都沒能得到實施,比如我想要全套的雞翅木桌椅案台,比如說我想讓劉江和我都穿上古裝漢服……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馬友誠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從林業廳辦公室借來全套桌椅板凳,笨拙而粗獷的風格,還有深褐色的油漆,完全與我的想法相違背。最後還是臨時去商場裡買了幾塊白布將這些亂糟糟風格的家具裹起來,又讓劉江從他家裡搬了幾個盆栽放好,最後還在牆上掛了幾幅中國山水畫。

    我們沒有大刺刺地在大門口擺個桌子放樣品,而是僅有的二十多個盒子放在側面的木架子上,展台的正中央擺著一張矮桌,上頭放著一套精巧的茶具,。角落裡還有馬友誠借來的錄音機,飄渺的古箏緩緩流淌,端地「高深莫測」。

    我非逼著劉江換了身新衣服,小明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往這裡一坐,十分地吸引眼球。

    大伙兒早被我們這裝模作樣的架勢給嚇到了,圍觀的人雖然多,卻都在展台外頭指指點點,連一個上前來問我們賣啥的人也沒有。劉江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上像長了刺,東看看西望望,還沒有我們家小明遠鎮定呢。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泡茶的手卻不停,緩緩地將碧綠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嘴角帶笑,神態自若,其實心裡頭已經在罵人了:那些小日本鬼子動作也不快點,再照這么喝下去,俺們三個人怕是連廁所都跑不贏了。

    其實也不怪劉江如此心神不寧,這都一上午了,連個小日本的影子也沒瞧見,光看那些人高馬大的老毛子走來走去了。倒是也有幾個老毛子頗感興趣地來我們展台參觀的,只是一聽說我們賣的是野菜他們就興趣缺缺了----他們還是對伏特加和肥皂牙膏最感興趣。

    我和劉江都見過老外,所以對著這些白皮膚綠眼睛的老毛子還算正常,小明遠就不同了,每次有老毛子經過,他就把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人家看。

    「明遠!」我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臉,把他的注意力轉了過來,「這麼盯著人家看是很不禮貌的。」

    小明遠長吸了一口氣,壓低了嗓門,小聲地問,「姑姑,那些人長得好奇怪,剛才那個人的眼睛是綠色的,他是不是妖怪變的?」

    「咳咳----」劉江發出一陣震天的咳嗽,方才入口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臉憋得通紅,一邊捂著嘴一邊朝我揮手致歉。

    我不悅地白了他一眼,低頭又換了副笑臉,柔聲細氣地跟小明遠說話,「明遠你忘了姑姑以前跟你說過的,外國人只是跟我們長得不一樣而已,不是妖怪哦。」

    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帥的妖怪,雖說蘇聯大叔們普遍有些發福,臉蛋兒殘得也早,可那年輕的小哥們個個都青蔥水嫩得很呀,尤其是會場裡有個十六七歲的蘇聯小帥哥,白皮膚高鼻樑,眼睛深邃幽藍,那臉蛋幾乎可以捏出水來,簡直是讓人蠢蠢欲動地恨不得撲上去。

    小明遠眨巴著眼睛沒說話,忍不住又朝外頭瞄了一眼----展台前正巧又有兩個蘇聯人經過,嘰里呱啦地正在說著鳥語。我一轉頭,可不正是那個小帥哥,舌頭頓時打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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