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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9:43 作者: 亦舒
將來,這一切一切,都得設法向那小女嬰要回來,且加上複利。
唱歌、跳舞、朗誦詩篇、講法文、扮貓咪叫……速速娛樂阿姨。
回到公寓,翠芝的電話到了。
「此刻我與大姐在一起,她精神尚好,想跟你說話。」
「大姐,大姐,我是雋芝,辛苦嗎?」
雋芝聽得筱芝微弱的聲音:「很痛,很冷。」
雋芝的眼淚簌簌落下,猶自強顏歡笑,「我替你買了一公斤蜜棗嵌胡桃,就叫老祝帶來。」
電話里已經換了翠芝,「讓她睡一會兒吧。」
「有沒有替她穿夠衣服?」
翠芝答非所問:「叫你來你又不來。」
「你呢,你梁家幾時回來?」
「我們考慮留下來做黑市居民。」翠芝恫嚇她,人一家管一家,不與你共進退了,你好自為之吧。」
不過是姐妹平常調笑語,這次卻觸動雋芝心事,崩口人忌崩口碗,她噤聲。
「筱芝這裡有大國手幫忙,不勞操心,她希望你春節前後來一趟。」
雋芝唯唯諾諾,與姐姐之間的距離也拉遠了,只覺話不投機。
翠芝叫:「菲菲華華,來同阿姨問好。」明明聽見兩個小女孩就在附近哈哈咯咯說話,雋芝渴望她們前來輕輕問聲好,但是最終沒有。翠芝說:「不來算了,雋芝,明日再聯絡,呵,明日我帶隊往迪士尼樂園,要到晚上才行,別出去,等電話。」
活該雋芝侍候她們,因雋芝沒有家累。
雋芝站起來大聲說:「倘或我是個男子,也出去闖一番事業」
她沒有把口號叫下去,女子何嘗不可創業,況且,她覺得姐姐們情願她是妹妹。
晚間易沛充來訪。
她向易沛充詢問:「我記得你好似有一套舊版碧血劍。」
易沛充即時緊張起來,「為什麼問?」即是有了。
雋芝笑出來,他真是一個君子人,換了是她,才不會泄漏玄機,
「筱芝想看。」冊
「我那套是射鵰。」易沛充心驚肉跳。
「更好,借出來如何?」
「借?」他像是沒聽懂這個字。
「割一割愛,男子漢大丈夫,一切都是身外物。」
易沛充滿頭大汗,終於想到折衝辦法,「我影印一套贈予筱芝,不用還了。」
「會不會觸犯版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沛充,多印一套,我也要,明日傍晚交貨。」
易沛充如蒙大赦,「好好好。」
「沛充,為什麼對我好?」.\n
易沛充答:「因為你是我女朋友,我打算娶你為妻,你將為我捱生育之苦,老老實實,無論我怎樣遷就你,善待你,你都是吃虧那個,你永遠不會有得賺,所以能對你好,一定要對你好。」1
雋芝眼睛都紅了。
「我感動了你?雋芝,我們還等什麼?」
雋芝忍不住,一連試探一邊與他討價還價:「我們或者可以先試試共同生活。」
「同居?不行。」沛充拂袖而起,「我最瞧不起這種關係,那是六十年代年輕男女所犯的至大錯誤。」
「但至少我們可以了解會不會適應對方。」
「有誠意一定可以選就適應,我同你又不是妖魔鬼怪,豬八戒蜘蛛精,對方的優點與缺點早已了如指掌,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姘居男子,免談!」他憤怒地拒絕。
各人有一條筋不對版,雋芝現在明白了。
「結了婚一樣會得離婚。」雋芝提醒他。
「世事難以逆料,但至少開頭我願意娶你為妻。」
「我以為男人喜歡同居。」
易沛充不禁笑了,「你說的是何種男人?」
「大概不是你,你是好人。」
「不,我只是一個合理的普通人,願意負一般責任,不欲占女姓便宜,切勿高估我的智慧能力,只怕將來你會失望。」
已經夠理想了,雋芝嘆息一聲,「不同居?」
「絕不。」斬釘截鐵。
「沛充,我覺得寂寞,回到此家,甚覺虛空,我希望會試家庭生活,一掀鈴,伴侶笑臉迎出呼喚我,做一碗炸菜肉絲湯麵給我吃.\n聽我細訴一日之委屈或樂事。」
「結婚。」語氣堅決。
「你會煮食?」
「菜肉雲吞、上海炒年糕、花素餃、小龍饅頭,全是我拿手好戲,曾經名師學藝。」
「你從來沒做給我吃過!」
「你又不是我妻我女,這種技藝,我才不向外人顯露。」
雋芝見他一本正經,正氣凜然,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不禁有點好笑,卻也佩服他的貞潔。
沛充勸她,「不要再和五綱倫常鬥了。」
千年習俗頻經試練,未曾淘汰,總有它的存在價值吧。
「考慮考慮,雋芝,我隨時候教。」
一個不肯不結婚的男朋友。
雋芝想她大概是幸運得不能再幸運的一個女子。
一百回有一百回她都聽得女性呻訴男子不肯結婚,甚至醜惡得對女方嗤之以鼻,「我知道,你不過想我同你結婚!」
世界真的變了。
古老當時興,結婚浪潮又打回頭,婦女們瘋狂盼望有自己的孩子,新女性又得再度適應社會新風氣。
雋芝終於還是詢眾要求,代編輯部去選購結婚禮物送洪霓伉儷。
她同莫若簽通話:「我在拉利克水晶。」
「挑了什麼?」
「貴得買不起了,不知我們的預算如何,看情形只能負擔一隻香水瓶子。」
「一盞吊燈總還可以吧?」
雋芝馬上報上價錢。
老莫也吸口氣,「比前年貴了三倍。」差些動了胎氣。
真是的,薪水與稿費卻只能百分之十百分之廿那樣蝸牛似慢慢爬上去。
「雋芝,降低水準,去百貨公司看捷克水晶。」
也只得如此,不能開源.\n就得節流,生活質素漸漸粗糙。
「一會兒陪我去複診如何?」
「得令。」
退而求其次,雋芝還是達成了她的任務,同樣的預算,她責然買到三隻酒瓶一隻花瓶一隻果盤,一般晶光燦爛,日常使用頗為不賴。
店員給她打了八折,雋芝坐下抽一支香咽,這裡邊有個教訓,是什麼?會不會是退步想,海闊天空?
都是這樣漸漸妥協的吧,少年人都尋求詩人渥斯緩夫口中糙原的光輝,花朵的榮耀,終究,不過設法在餘燼中找到力量。
太多愁善感了,又沒有能力將這些思流化為文字去感動讀者,多麼失敗。
會合了莫若茜,陪同她到診所,服侍她在床上躺下。
雋芝看到她的胎兒不住移動,活潑之極,不禁伸手去按,那分明是一隻小腳,正在踢、發覺有人與他玩,便縮到另一角落,雋芝的手不放鬆,緊跟著去抓,小腳又避到另一邊,雋芝樂得哈哈大笑,索性兩隻巨靈掌齊齊按上老莫的肚皮,「看你往哪裡逃!」
莫若茜也忍不住笑,「可遇到克星了。」
這時護士推門進來,鐵青著面孔,「你們在幹什麼!」
雋芝連忙縮手。
看護教訓她們:「不能亂用力騷擾腹中胎兒,太過分了。」
雋芝也深覺魯莽,「老莫,對不起。」
「沒關係,他是個頑童,他吃得消。」
看護瞪著眼,「等生下來再玩可不可以?」
雋芝唯唯諾諾退出。
耳邊猶傳來看護的意見:「你朋友那麼喜歡孩子,叫她自己生幾個,天天有得玩。」
雋芝在候診室等,咀角猶自掛著笑意。
生活重複煩苦沉悶,上一次暢心樂意大笑,已不復記憶在何年何月何時,總之沒有剛才那麼歡暢,真沒想到同一個未生兒都可以玩得那麼起勁,大概也只有唐雋芝才做得到。
假如她也可以懷個孩子……
雋芝跳起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連忙把這個念頭大力按捺下去。
莫若茜出來了,雋芝迎上去,兩人在附近喝茶。
「雋芝,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喜歡孩子的人。」
雋芝笑笑,「很多人會對這句話嗤之以鼻。」
「我從不理會他人怎麼說,我只相信自己的觀察能力。」
所以莫若茜已經是個成功人物。
「不,」雋芝猶自咀硬,「我不喜歡他們,我只是貪玩。」
她永誌不忘,母親因生她發病身亡。
「區儷伶想在下星期請你們到她新居參觀。」
這傢伙,秘密行事,萬事俱備了,才公布出來。
「許人家覺得君子恥其言過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