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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9:35 作者: 亦舒
    一品愕然,這倒是個意外。

    「醫生,我忽然明白了!」胡可欣揚揚手,「立刻把車開走,以後都不會在附近出現。」

    一品很替她高興,這叫做頓悟。

    「原來即使彼時不失去,此刻也會失去,你明白嗎,醫生?」

    一品點點頭,「我全懂。」

    「這樣說來,我何必再受皮肉之苦,醫生,手術到此為止。」

    一品笑吟吟,「不!」她按住病人的手,「這才是做手術的好時候,為了自己將來,漂漂亮亮做人。」

    「楊醫生,你真好。」

    「修復皮膚之後,一樣需努力工作,一樣得付清所有帳單,生活並無兩樣,別說我不警告你。」

    胡可欣笑了。

    「接檔囊淮危做眼眶部分,那是我強項。」

    病人與醫生緊緊握手。

    她走了之後,一品問看護:「你會不會跑到舊男友家附近去守候?」

    看護反問:「等甚麼?」

    一品笑:「一聽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咄,他在我家附近出現我都要報警哩。」

    「好,自愛。」

    「你呢?醫生。」

    「我哪有空。」

    「對了,醫生,你房內電話已經改妥。」

    「謝謝你。」

    看護看狄黃罰「你在吃甚麼藥?」

    「胃氣。」

    「找專科看看。」

    「都市哪個人不胃痛。」

    「反正你天天去醫院,順道看一看,我替你約葉醫生。」

    「也好。」

    「稍後會有人來把雷射手術刀裝箱,去年訂下新的那副可要下星期才送來。」

    「沒問題。」

    「下午沒有病人,你可自由活動。」

    一品跑去看二晶。

    那隻玳瑁老貓已被主人接走。

    重傷的流浪狗卻仍然留醫。

    二晶感慨,「一條狗也有好命歹命。」

    一品過去把-抱在懷中,「叫甚麼名字?」

    「幸運,我已收養。」

    「媽知道了一定有意見。」二晶咭咭笑。

    「媽媽心事最多。」

    「下個月我要到美國開會,順便學習新技術。」

    「遲早可以整個身軀換過,那項將他人斷肢重續手術,簡直是換頭先兆。」

    一品也笑了。

    「姐,我想主動約會一個人。」

    「呵,是老貓的主人?」

    「正是。」

    「事不宜遲,無謂躊躇,遲者向隅。」

    「多謝指。可是,怎麼開口呢?」

    「你好嗎?我剛路過書店,看見有關老貓飲食的小冊子,買了一本,你幾時方便過來取。」

    「對,我怎麼沒想到。」

    「老貓的腸胃不好,需定期注射維他命,還有,我們收容了一隻同-一模一樣的小玳瑁,你不妨來瞧瞧。」

    「會不會太明顯?」

    一品攤攤手。

    「追求根本不是一件含蓄的事。」

    二晶笑。

    「喜歡他甚麼?」

    「我與你不同,你是屬靈的人,第一講精神交流,我喜歡他的寬肩膀。」

    一品不語。

    即使是姐妹,有些問題非常私人,也不方便談到。

    她放下幸運狗,剛想對妹妹傾訴心事。

    忽然有一個緊急電話找二晶。

    「一隻受傷黑熊?有,我們有足夠設施,馬上送來?沒問題。」

    「真刺激,」同事們爭相來告:「怎麼會有黑熊出沒,生態大變,把野生動物趕至絕路。」

    這個急症室,比人類醫院還忙。

    沒多久,奄奄一息的大黑熊被抬進來,二晶立刻替-戴上口罩兼注射麻醉劑。

    「怎麼樣受的傷?」

    「被村民追趕到樹頂,不幸摔至地上。」

    一品不忍再看下去,回家休息。

    金太太電話追道矗「一品,過來吃飯。」

    「我──」

    「我叫在豪來接你。」

    「怎好意思叫他來來去去。」

    「是他建議約你,我特地做了鴨汁雲吞。」

    「金太太將來回美可以開餐館。」

    「先治癒了貝洛再說。」

    「我──」

    「三十分鐘後在豪會上來按鈴。」

    家長式專制有時真可愛。

    一品淋浴梳洗。

    這種時分最難穿衣,對秋冬天衣服已經厭透,可是春裝還薄,怕冷,只得加一條羊毛披肩。

    才換好衣服已經有人來按鈴,她胡亂抹些口紅就去開門。熊在豪站在門口,穿白襯衫卡其褲的他十分俊朗,叫一品精神一振。

    「告訴我。」一品說:「本市有甚麼史前動物供你參考。」

    「我不久將往甘肅省,當地科學家發現了最完整的翼龍化石。」

    「呵!原來不會久留在本市。」

    「是,故此對約會你有所保留。」

    算是個負責任的人。

    「來,先吃了這頓再說。」

    上車時他禮貌地扶一扶一品肩膀,大手接觸到她的皮膚,她忽然依戀,希望那隻手再留片刻,毫不諱言她的皮膚有點饑渴。

    多久沒有被緊緊擁在懷中,記憶中彷佛全沒異性輕輕撫摸過她的面孔。

    一品嘆口氣,這都是人類原始的渴望。

    熊在豪說:「看那晚霞。」

    整個天空被分割成三種顏色,開始是魚肚白、淺藍與橙黃,太陽漸漸下山,又轉成蛋青淺紫與暗紅。」

    美景當前,但一品只希望他溫暖的大手會再次搭到她的肩膀上。

    身體發出強烈的要求信號,不是理智可以控制。

    一路上她很沉默。

    「為甚麼不說話?」

    只怕分心一開口,就壓抑不住了。

    「工作仍然繁重?」

    「已經習慣。」

    他朝她笑笑,車子來個急轉彎。

    一品身子一側,幾乎碰到他的肩膀。

    有一-那她很想趁勢靠上去,占點便宜,但終於沒有,她靠在座墊上,閉上眼睛。

    內心有一絲悽惶,這種感覺,以前只出現過一次,大學畢業那年,校方舉行舞會,就她一個人沒有舞伴,那晚,她也同樣彷徨。

    她到附近酒館去喝啤酒,碰到一班反對庸俗舊習包括舞會的師弟妹,一起喝到天亮。

    早已忘記這件事,不知為甚麼,忽然又想了起來,還有,遠嫁的同學逸菱,她早晚已在北國落腳了吧,冰天雪地,爐火融融,對牢相愛的男子,世界其實不過只得那一點大。

    「到了。」

    一品睜開眼睛。

    「來,」他拉起她的手,「貝洛在等我們。」

    那夜,金先生向他們透露,公司有意將他調回美國。

    「人生聚散無常。」他因此感慨。

    金太太說:「可是在每個城市我們都有好朋友。」

    金先生承認:「我們很幸運,結識到許多高尚善良的朋友。」

    他倆照例逗留到頗晚才告辭,像怕一旦離開,以後不知幾時才能見面似的。

    終於連貝洛都睡盜耍他倆才走。夜涼似水,她拉一拉披肩,鼓起勇氣問:「為甚麼不直接撥電話給我?」

    「怕你拒絕。」

    一品說:「我很樂意應邀。」

    他想握住她的手,伸出手,可是又縮回去。

    他尷尬地說:「我已忘記第一次約會該怎麼做。」

    一品笑了,「專家認為不可接吻。」

    「的確是忠告。」他也笑。

    「可以握手嗎?」

    「應該沒問題。」

    他終於握住她的手。

    他詫異地說:「你的手那么小,怎麼握手術刀。」

    一品想說:手指纖細,fèng起針來,十分靈活,比大手方便得多。

    她沒說出來,如此良辰美景,講手術室ㄊ慮椋未免大煞風景。

    「明早可需診症?」

    一品點點頭。

    「送你回家休息吧。」

    一品訕笑自己貪歡,不願與他分手。

    她終於由他送回家。

    過兩日,姚以莉來覆診,一品向她求

    「怎樣向異性表示好感?」

    姚以莉何等伶俐,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忍敵Γ一本正經地答:「用身體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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