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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期限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焦長卿的嗓音顫抖,悲從心來,烏沉沉的眸子看著孟夕嵐蒼白的臉,終是忍不住將她抱進懷裡,將頭埋入她的發間,聲音悶悶道:「娘娘,不管您變成什麼模樣,微臣都會陪著您。」

    孟夕嵐聞言心中咯噔一響。

    雖然她早猜著了,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她心裡發憷。

    「還會有多糟?」

    難道,現在不是最糟糕的狀況嗎?

    焦長卿抱緊她,仍顫聲吐出兩個字:「會死……」

    他終歸還是說出來了。

    輕輕二字,猶如磐石般沉沉壓向心口。

    這種的病,不會立刻奪取她的性命,卻會讓她的身體越來越糟。她的雙眼,她的雙耳,她的手,她的腿,她的心,她的肺……她的身體四肢,五臟六腑,都會隨著病情的加重,而慢慢衰弱。她會看不見,聽不到,站不起,走不穩,什麼都做不了。

    死……孟夕嵐緩緩垂眸,神色略滯了滯,一時喉頭哽住,只覺滿心冰涼。

    「何時?」一陣沉默之後,孟夕嵐顫慄發問。

    這世上估計沒人想要知道自己的死期,到底是何時?可孟夕嵐與人不同,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那種絕望又蝕骨的滋味,怕是沒有人比她更懂了!

    她不怕死,只怕再次抱著遺憾和悲憤而去,裹著血淚成為一抹飄零孤魂。

    焦長卿抱著她的肩膀,聲音暗啞:「多則半年,少則三月……」

    這一個月來,他翻遍了醫書藥典,仍是苦無辦法。此乃絕症,藥石罔效,就算再世華佗也無法治癒!

    「三個月?豈不是百日……」孟夕嵐反覆念著這二字,唇角微微顫抖,「本宮還有好些事,沒做完了。」

    皇上登基不久,若她就這樣撒開了手,他一個人能應付得來嗎?朝中內憂外患那麼多,若她不再了,他們心中的敬畏,便也會一起跟著消失。

    孟夕嵐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麼重要的人,可眼下這種時候,前朝後宮,都還少不了她的存在!

    焦長卿聞言緩緩鬆開了她的肩膀,幽幽開口:「娘娘還未做完的事,微臣幫您一起做。」

    孟夕嵐沉默片刻,才道:「先不要讓皇上知道。」

    若他知道此事,那份悲傷和哀淒的心情會讓他什麼事都做不了。

    「皇上天天追問微臣,娘娘的身子又這般虛弱,怕是瞞不了多久……」

    有其母必有其子。皇上的心思,和他的母親一樣的細膩敏感,只是從不輕易表露出來。

    「焦長卿,本宮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要讓本宮看起來氣色紅潤。本宮不能讓皇上見到本宮病怏怏的一面!」

    只不過百來天的功夫了,她要為長生鋪好前路,也要為孟家守好這來之不易的安寧。

    「是……」焦長卿深深叩首。

    此刻,他一副卑躬屈膝地模樣,再也半點跋扈囂張的神情。

    孟夕嵐是他命里的劫,也是他命里的藥,他的喜怒哀樂,全是因她而起,因她而散。所以,他早已下定決心,與她同生共死。若她不在,他便也會追隨她而去。不算是深宮後院,還是陰曹地府,他總要與她做個伴!也許,他和她還會一起轉生,帶著這幾十年的前塵往事,做一個新的人。

    得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孟夕嵐起初心裡的確事驚了一驚。可驚恐平復過後,她的心裡又湧起一陣難以言明的輕鬆。上一世,她連二十歲都沒有活過……她不得不直面失去至親之苦,還要遭受被人背叛的屈辱。此生,雖然同樣波折不斷,但她最起碼守住了孟家,也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老天爺在這個時候收回她的命,她毫無怨言。這幾十年的光陰,本來就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能再貪心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直守在殿外的焦長卿,有些不太放心。

    他緩步進到內殿,在娘娘的床畔坐了一會。

    孟夕嵐呼吸勻長,面容沉靜,像是正在沉睡。

    焦長卿凝神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暗暗搖頭哭笑。

    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的人了。她真的不怕死,仍能如此安眠。若是換做旁人,到了這個份上,怕是要夜夜以淚洗面,再也不得安寧了。

    焦長卿如此想著,心頭又升起一絲惆悵之情。

    為何天意如此弄人?讓該活的不活,讓該死的不死!

    如此想著,他緩緩俯下身去,蜻蜓點水般地,在孟夕嵐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簾帳後面的寶珠看傻了眼。

    焦大人他……他怎麼能做出這等無法無天的事!真是大膽,不知好歹!

    待焦長卿走出來的時候,寶珠冷眼看他:「你方才再做什麼?」

    焦長卿見她看見了,面色從容鎮定,語氣平靜道:「娘娘的身子不好,睡得也淺,往後留夜的人不要太多!」

    寶珠聞言輕輕一笑,瞪著他,眼睛像是含著怒氣似的:「慈寧宮什麼時候,輪到焦大人來吩咐奴婢了?」

    焦長卿看她一眼,邁步離開。

    娘娘的病情,她們還不知情,若是她們知道的話,她們怕是要沒功夫斤斤計較,只怕要整日以淚洗面了。

    待到翌日一早,寶珠給娘娘梳頭髮的時候,提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娘娘,昨晚焦大人太放肆了,他居然對娘娘……他可是娘娘最信任的人啊,怎麼能?」

    孟夕嵐披散著一頭烏黑如墨的長髮,雖看不見鏡子裡的自己,可雙眼仍是對著鏡子的方向。

    「焦太醫對本宮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尤其是現在,本宮離不開她……」

    寶珠聞言手上顫了一下,不小心弄斷了娘娘的一根頭髮。

    「奴婢該死……」

    近來,娘娘的頭髮掉得甚是厲害,一把一把的,所以每一根頭髮都是無比珍貴的。

    孟夕嵐聞言微微挑眉,淡淡開口:「以後不要動不動「該死」兩個字掛在嘴邊。宮裡什麼事都有規矩,可本宮不喜歡這兩個字,以後你們都不要再說了。」

    寶珠聞言一僵,忙又低頭認錯。

    「奴婢不會了,奴婢不會再亂說話了。」

    「娘娘,您今兒晨起的時候,還頭疼嗎?」

    孟夕嵐閉了閉眼睛:「還是有點。」

    其實,焦長卿已經給她換了香料,都是有鎮痛作用的。

    「那奴婢給您按一按,揉一揉。」

    孟夕嵐擺擺手:「不用了,你給本宮收拾收拾,本宮要去趟泰華宮。」

    「啊?」寶珠聞言微微一詫。

    娘娘身子不適,眼睛又方便,還要過去看望太上皇嗎?

    孟夕嵐嘆息一聲:「總要過去的。」

    昨兒聽焦長卿的意思,她的身體會越來越不受控制,回頭怕是連下地走路都是難事了。

    泰華宮內,一切如常。

    孟夕嵐看不見周佑宸的臉,只是陪他坐了一會兒。

    正欲起身時,周佑宸突然握了一下她的手。

    他素來體寒,雙手溫涼,而今日,孟夕嵐的手卻是比她的手更涼。

    「嵐兒。」他清晰叫出她的名字,孟夕嵐看不見他的臉,只是應了一聲:「嗯。」

    他不說別的,只是不斷重複這兩個字。

    孟夕嵐靜靜聽著,心裡忽然湧起一股酸澀。若她不在了,周佑宸便徹底要淪為一個可憐人了。他本來就是個可憐人,如今被她變成這副痴痴傻傻的模樣,更是可悲。

    焦長卿得知孟夕嵐擅自出宮走動,十分氣憤道:「娘娘,現在最應該擔心的人,應該是您自己!」

    孟夕嵐聽他語氣激動,便淡淡道:「若是本宮不在了,皇上的身邊就只有太上皇了。你要本宮如何不惦記他?」

    焦長卿攥緊雙拳,低聲道:「娘娘以後不要再出去了。春寒料峭,萬一傷風著涼,娘娘的身體會變得更差……」

    憑她現在的體力,就算是坐得太久,都會覺得疲憊,更不用說四處走動了。而且,萬一她的頭痛犯了起來,更有隨時暈倒的可能!

    孟夕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本宮一向不喜歡裝病。就算我整日躺著倒著,我的身子就能好了?」

    她突然嘆息一聲:「算了,你由著本宮的心意吧。讓本宮好好度過這最後的時光……」

    焦長卿聽她這麼說,臉色隨之一變,正欲開口,卻被孟夕嵐阻止:「從我十四歲進宮起,就像是個不停旋轉的風車,不停地轉啊轉啊。」

    焦長卿目光漸沉,他一路陪她走來,怎會不知她的艱辛。

    「微臣明白,所以,微臣才會想要帶著娘娘離開皇宮。只是一直未能實現……」

    孟夕嵐聞言輕笑:「我還能去哪兒?一輩子都被拴在了京城,拴在了皇宮。其實你都知道的,本宮離不開這裡……」

    一直一直,這總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緊緊地將她抓牢。

    孟夕嵐微微仰頭,朝著窗外的方向,轉過頭去道:「就算還有一百天好了。這最後最後的一百天,本宮想按著自己的心意過活……」

    焦長卿痛徹心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最後的一百天裡,本宮要做成一百件事。」

    「請娘娘吩咐……」

    孟夕嵐的指尖輕敲桌面:「第一件事,本宮要重回西康行宮。師傅,就由你來做本宮的說客吧。替本宮說服皇上。」

    焦長卿皺眉不解:「娘娘,您為什麼去那種清冷之地?難道您不想陪著皇上嗎?」

    他們母子情深,難道她真的捨得?

    孟夕嵐淺淺一笑:「本宮陪著皇上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從十月懷胎到現在,本宮一直陪著他,呵護著他。現在他要慢慢習慣,沒有本宮的生活了。」

    其實,她是不願讓長生看見自己以後每況愈下的憔悴病容。

    「在皇上的心目中,本宮是從不服輸,從不輕言放棄的人。若是讓皇上見了本宮,不省人事,病入膏肓的模樣,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焦長卿搖搖頭道:「皇上雖是君王,但身為兒子,理應為母親盡孝……」

    「不!」孟夕嵐開口打斷他的話:「本宮不要這樣的孝順。身為君主,應以江山社稷為重,以天下百姓為重!本宮病怏怏的,留在他的身邊,只會讓他痛苦!」

    「只有不讓兒女痛苦的母親,才是好母親。」孟夕嵐心意已決:「本宮要去西康行宮,和太上皇一起。」

    因著那份心疼,焦長卿還是做了孟夕嵐的說客。

    他向皇上提議,讓孟夕嵐去行宮休養身子。

    「那裡地處偏遠,又在山上,冷冷清清。母后如何能住得舒服?」

    「回皇上,郊外山上的樹木茂盛,空氣清透,還有泉水可以入藥,對娘娘的身體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長生本不想答應,但想著母后飽受病痛,只想讓她過得舒服些。

    他緊緊盯著焦長卿,沉聲發問:「焦長卿,朕還可以信任你嗎?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母后的眼睛?」

    焦長卿垂眸低頭,久久不語。

    「朕再問你話,你為什麼不回答?」

    焦長卿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開口:「微臣實在不能向皇上保證什麼……」

    長生聽了他的話,目光一沉,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起來。

    「你知不知道,朕沒有母后那麼心軟,朕可以隨時砍了你的腦袋!」

    焦長卿聞言苦笑連連:「皇上不必動怒。若是娘娘有事,臣絕不多苟活人世一天!」

    他與她一直都是同路人,並肩走過了多少險境!往後,就算眼前只剩下一條黃泉路,他也要伴著她!

    三月時節,說暖不暖,說冷不冷。

    孟夕嵐伴著太上皇再度出宮,去往行宮,休養身子。原以為同行的人,只有宮人和醫侍,誰知,宋青兒帶著妹兒也要一同前往。

    孟夕嵐倒也沒反對,只覺行宮冷清,人多反而更好。

    其實,宋青兒不顧分寸地跟過來,只因為她的心裡有個不好的預感!她總覺得,孟夕嵐有事隱瞞,而且,還是一樁了不得的大事。

    離宮的那一天,孟夕嵐頭疼難耐,疼得她冷汗直流。

    寶珠在旁看著,一時心急如焚。「娘娘,既然您不舒服,咱們就改日再啟程吧。其實,根本不用這麼著急的……」

    孟夕嵐倚著軟枕,氣息微弱道:「怎麼可以不急……本宮,明日還有明日的事要做!時間本來就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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