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一年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溫暖柔軟的觸摸,讓周佑宸恍恍惚惚地產生了依賴之感。而他身後的人,時不時地輕輕吁嘆,更是讓他滿心困惑。
她為什麼這樣對他?而他又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外面那一陣陣輕微不間斷的響聲又是什麼?
周佑宸腦子裡就像是一團漿糊,粘稠混沌,他僵硬地轉過頭去,想要看看她的臉,可她卻一直低著頭。
須臾,天邊隱隱傳來幾聲悶雷,似乎要下雨了。
孟夕嵐依偎在周佑宸的身後,陪著他一起聆聽細雨。清涼的微風,伴著清涼的細雨,徹底洗刷走了煩悶的暑氣。
兩個人靜靜抱在一起,反而更加溫暖。
夜深了,雨也停了,孟夕嵐和周佑宸合衣共枕。
他們好久沒有這麼親密過了,然而,孟夕嵐卻很快就睡著了。他們曾經是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夫妻,她早已熟悉了他的存在。
她身邊的周佑宸,卻是徹夜難眠。
他一直睡不著,目光呆滯地看著窗外,看著那些從天上一滴一滴落下的雨水。
這些水又是從何而來?
周佑宸就這樣發了一夜的呆,當孟夕嵐晨起睡醒時,發現他一個人坐在廊下,還是坐在昨晚的位置。
寶珠正在外殿等候差遣,見娘娘醒了,方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孟夕嵐輕聲問她:「殿下何時醒的?」
寶珠昨晚沒有留下守夜,所以她也不清楚,她遞上漱口的清茶:「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奴婢在外面的時候,就看到殿下一直坐在那裡了。」
孟夕嵐漱漱口,便起身去到周佑宸的身邊,緩緩跪了下來。
她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猜不到他在看什麼。
「宸兒……」她輕輕開口喚他:「你在看什麼?」
周佑宸不回答,只是目光定定地看著地面。
孟夕嵐見他不答,便回頭吩咐寶珠去準備早膳。「清淡點就好,不要弄得太多。」
寶珠點頭應是。
孟夕嵐撫著周佑宸的後背,語氣輕柔道:「殿下,別總是坐在這裡了。咱們出去走走……」
她的話音剛落,周佑宸突然動動手指,指向了地上剛剛冒出來的小草。
經過昨晚雨水的洗禮,地上冒出了很多新長的小草,嫩綠嫩綠,宛如纖細柔軟的絨毛。
孟夕嵐微微一怔,繼而轉眸看他,他的眼神懵懂困惑,稍稍歪著頭,仿佛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焦長卿的湯藥,讓他失去了心智,所以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地上長出來的小草,都不知道是什麼……
想到這裡,孟夕嵐心裡微微一沉,繼而笑著輕輕抓住他的手,觸摸那些稚嫩的小草:「這是小草。」
周佑宸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他現在可是連話都不會說的人。
孟夕嵐輕輕嘆息,額頭輕輕貼向他的額頭,輕聲安撫:「沒關係,慢慢來,我會慢慢教你。」
回想當年,她曾經親自手把手地教周佑宸寫字。如今她仍然可以重新教給他,他需要的一切。
來到行宮不過短短几天,寶珠就明顯察覺到了娘娘心境的變化。娘娘幾乎日日陪伴在太上皇的身邊,與他說話,與他賞景,還與他同吃同住。
終有一日,她忍不住多嘴發問道:「娘娘,您是不是想要常住在這裡?」
孟夕嵐正在品茶,聽她發問,微微抬眸,目光沒再看她,而是看向了周佑宸。
「這裡比皇宮清淨,本宮很喜歡。」
寶珠自然也覺得這裡好,可京城到底是京城,那裡是娘娘統領後宮,運籌帷幄的地方。
「怎麼?你不喜歡這裡?」孟夕嵐又喝了一口茶。
寶珠連連搖頭:「奴婢沒有,奴婢也很喜歡這裡。」
她欲言又止:「奴婢只是擔心宮裡的事多……」
孟夕嵐舒舒服服地喝完了一碗茶,又道:「本宮都不擔心,你還擔心什麼。皇上專心政事,本宮無需擔心,後宮有皇后把持大局,本宮更不用擔心。至於宮外……還有宗正司呢。」
她雖然人不在京城,可她的「眼睛」,「耳朵」,還有最最得力的手下,全都留在了那裡。
「那娘娘是要一直陪著殿下了……」
孟夕嵐抬眸再度看向周佑宸,他的動作已經不再那麼僵硬了。
他伸出手去摘了根草,放在自己的掌心輕輕摩挲。
「本宮本來就是要陪著他一起終老的。夫妻一場,我總要與他白頭到老!」
她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如今,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寶珠聞言沉默,收拾起茶碗,靜靜退下。當她走了幾步,再度轉身,只見娘娘正牽著殿下的手,柔柔微笑。
滿樹花開,兩人執手相看的模樣,竟是那般空靈縹緲。
這樣閒適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一晃從六月到十月,又從十月到了十二月。
宮中誰也沒有想到,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竟在西康行宮,呆了將近大半年。
其實在中秋之前,長生親自帶著皇后來見母后,想要讓她回宮。
孟夕嵐卻是搖頭拒絕了,她和長生說了幾句體己的話,便讓他去花園見他父親。
周佑宸如今已經不似離宮那般僵硬遲緩,他行動起來已和常人無異,看人的眼神,也不再怔怔的,還會說出一兩個字來。
再見父皇,長生的心中五味雜陳,他朝著父皇跪拜下來,對他磕頭行禮。
「父皇,兒臣來了。」
周佑宸穿著一襲白色長衫,烏黑長髮僅用一隻玉簪束著,神態肅靜,垂眸看他,微微開口道:「你……你……」
他仍說不出完整的話,但能聽到父皇再度出聲,還是讓長生大大吃了一驚。
周佑宸看他的眼神毫無波瀾,沒有半點情緒,這說明他根本認不出他來。
「你……你……」周佑宸反反覆覆地說著這一個字,長生滿臉不解,正欲詢問,便聽母后在身後道:「他想說,你是誰?」
長生聞言站起身來,看向母后道:「父皇還是認不出兒臣……」
他的語氣有些惆悵,孟夕嵐輕撫他的肩膀:「雖然他認不出你來,可他現在過得很舒服。」
這裡比宮裡更適合周佑宸,而這也是孟夕嵐決心留下來的理由。
待到年末將至,宮裡終於傳來了好消息。皇后有喜,脈象平穩。
孟夕嵐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她心中雖有歡喜,但也有擔憂。
她望著對面的周佑宸,輕聲道:「宸兒,咱們就要做祖父祖母了。」
周佑宸聞言抬眸看她,雖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眉眼間卻隱隱浮現一抹笑意。
孟夕嵐見他會笑了,心頭微澀。
她坐到他的身邊,枕在他的肩膀上,閉了眼微微養神,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只覺這寧靜閒適的日子,似乎慢慢到了盡頭。
……
隆冬時節,各宮各處都在忙著準備過節。
謝珍珍初次有孕,一舉一動都十分小心翼翼,因著身上不便,對宮中諸事也沒有那麼上心了。她不願讓旁人插手,便更加倚重身為太妃的宋青兒。
宋青兒本就是個心思細膩之人,在宮中多年,論經驗論手段,自是旁人無法企及的。
趕在過年之前,宮中還有一批賞賜要下來。宋青兒酌情斟酌了一番,把各宮各處的份例做了小小調整。
她對後宮妃嬪的態度,素來是一碗水端平,所以,周燕兒她們也都聽她的,甚至有意拉攏她。
宋青兒對她們的示好,只是不冷不熱地回應著,並無親近交往之意。她好歹是個太妃,而且,身後還有太后可以依靠,沒必要和小輩們走得太近。
如今,妹兒都已經十歲了,眉眼漸漸長開,舉手投足間,已有少女氣息了。
雖說她才十歲,宮外竟已有人惦記起了她的婚事。妹兒乃是太上皇唯一的親女兒,雖不如長公主得寵,卻也是身份尊貴的公主殿下。
公主亭亭玉立,身邊的有心人自然少不了。
妹兒大了,每日除了要學習功課,也要開始學習刺繡女紅,琴棋書畫,很是辛苦。
宮裡的琴師不多,而宋青兒一眼就看中了皇上身邊的沈丹。其實,她是故意為之,只因沈丹是太后一手提拔起來的。
沈丹跟隨太子之後,鮮少再有機會彈琴奏樂,琴藝早已不如當年,而且,她也沒想到太妃娘娘會看重自己,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宋青兒卻是認定了他,還為了此事,特意見了皇上一面。
「沈丹是皇上身邊的得力人兒。本宮當然不敢把她搶走,只是希望她能抽空教教妹兒就好。」
當年,沈丹就是憑著一手琴藝,入了皇上的眼。
長生對妹兒一直都十分疼愛,聽了這話,自然點頭應允:「太妃信任沈丹,朕自然要成人之美。」
他對沈丹微微點了下頭:「妹兒年幼,你慢慢教就是了。」
沈丹含笑屈膝:「奴婢遵命。」
學琴是一件辛苦的事,沈丹當年學藝時,曾經把十指都磨破了,流血不止。
沈丹對公主殿下不敢太過嚴苛,但又怕她學無所成,便只好每日審時度勢,謹慎行事。
妹兒天性聰慧,也不太嬌氣,為了學琴,下了不少功夫。
「等到母后娘娘回來了,我要親自彈琴給她聽。」
沈丹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太后離宮許久,遲遲未有歸意。
「殿下如此勤勉,娘娘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妹兒聞言笑眯眯地看著她道:「嗯,母妃說過的,母后娘娘就要回來了。因為皇嫂肚子裡有了寶寶……」
如此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是微微刺痛了沈丹的心。是啊,皇后有孕,的確是一樁大喜事。
皇后有孕之後,皇上陪伴她的時間更多了,尤其是這幾個月來,他們幾乎夜夜都在一起,可是那又怎樣……褚安盛仍是日日送來避子湯藥。
皇上的恩寵,甜如蜜糖,卻仍然化不了她日日吞咽苦藥的酸澀。
沈丹微微變化的神情,引起了妹兒的注意,她十指停住,眨眼問她:「你怎麼了?」
沈丹聞言回神,忙微笑掩飾:「奴婢沒……殿下彈琴彈得久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妹兒心細如髮,只覺她沒說實話,回想自己上一句提起皇后,便隱隱明白了什麼。
母妃說過,宮中的女子,縱使表面上看著如何風光得意,背地裡都是滿腹惆悵。許是沈丹也是這樣……
此時,長生處理好了手頭的政事,便去了坤寧宮看望臥床休息的謝珍珍。
即將身為人父的心情,十分複雜,歡喜之餘,更添沉重。他如今才不過十八歲的年紀,還不知該如何做一個好父皇?
謝珍珍有孕之後,便不愛出門,每日不是坐著,就是躺著,生怕動了胎氣。
長生邁步進殿,只見她慵懶地倚在榻上,雙眸緊閉,似睡非睡。
他不想擾了她,便靜靜在她的身邊坐下,擺手示意身後的宮女紛紛退下。
謝珍珍早有察覺,睜眼看去,還是故作驚喜狀:「皇上怎麼來了?臣妾……」
長生按住她坐直的身子,淡淡笑了一笑道:「朕來瞧瞧你,你別動。」
謝珍珍笑顏如花,握著他的手,覆於自己的小腹,道:「臣妾方才還在想皇上什麼時候來呢?沒想到皇上就來了,這當真是心有靈犀。」
「皇后身上如何?今兒還難受嗎?」
謝珍珍見他語氣關切,一顆心宛如泡在蜜罐里似的,說不盡的美妙。
「皇上這樣惦記臣妾,臣妾的身子自然好些了。」
長生滿意點頭:「那好,朕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焦長卿說了,皇后初次有孕,頭三個月為了鞏固胎氣,臥床休息是必不可少的。但如今,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她也該下床走動走動,免得胎兒太大,不宜生產。
謝珍珍點頭應允,挽著他的手臂,一起去到院中散步。
「皇上,臣妾有件事想要和您說說……」沒走一會兒,謝珍珍突然開口,語氣遲疑,似有難處。
長生神情溫和:「你說。」
謝珍珍腳步一頓,面對他站好,握著他的手道:「臣妾想說的是公主殿下的婚事……」
長生聞言微微挑眉。
妹兒不過才十歲而已,現在就要談婚論嫁,是不是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