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懸殊(二)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周氏落,褚家升,三十年河東又河西。勝者王,敗者寇,褚家兒郎真英雄!斬妖魔,滅鬼怪,真龍天子下凡間!」
才不過十天的光景,城中便有唱起了稱讚褚靜川是蓋世英雄的兒歌童謠。
他本就是眾人心中的大英雄,旗開得勝,風光歸來。然而,他明明挾持了太子,控制了百官,還囚禁了皇后娘娘……他做了這麼多事,可百姓們的心中,他還是戰無不勝的英雄,甚至是比當今皇上更有資格被人喚作「真龍天子」的人。
這些歌謠,雖然還未傳入宮中,但已經在城內流傳廣泛,幾乎是人盡皆知。
這是異樣,也是危險……
夜色朦朧,微風悄悄而來,卷著些許秋意,清涼涼的。
孟夕嵐因著腹部的傷口的刺痛,那些恢復再生的皮肉,而無法安眠。
許是思緒太盛的緣故,近來,孟夕嵐總會在夜裡聽到一陣縹緲的琴聲。
這種時候,還有誰敢在宮中彈琴呢?孟夕嵐只覺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可是,每晚到了這個時辰,這琴聲都會不約而至,仿佛是和她約定好的。
每晚都有琴聲相陪,每晚都是溫婉輕柔的曲調。
孟夕嵐靜靜聆聽,心中感恩,遠在一方的彈琴之人。
她曾經猜測過,這彈琴之人,可能是無憂。然而,竹露得到可靠的消息說,無憂已經被大將軍送出宮外,安置在褚家大宅內,安心待產。
不是無憂,又會是誰呢?難道是沈丹……不可能,她現在在太子左右,哪有這等閒情逸緻?
猜來猜去,她也猜不出來,索性也不猜了。
竹露進來換水,見主子還猶自出神,不由輕輕嘆息:「娘娘,都子時了。」
孟夕嵐輕輕「嗯」了一聲,繼而問道:「竹露,你聽到琴聲了嗎?」
竹露聞言臉色微變。「奴婢聽見了。」
她不僅聽見了琴聲,她還知道是誰在彈琴?
「那人是誰?」
「回娘娘,是大將軍……」說來,若不是親眼所見,竹露也是不信的。
一個在沙場上浴血奮戰,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居然還會彈琴彈曲!
這樣的反差,足以讓人震驚。
孟夕嵐微微蹙眉,只覺方才享受其中的心情,瞬間消失地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腹的糾結和不安。
「大將軍現在何處?」
竹露低了低頭:「就在荷花池的亭子裡。」
他夜夜那裡彈琴,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娘娘。
「竹露,你過去一趟,請大將軍來此。我有話要和他說……」
竹露大吃一驚,抬眸不解:「娘娘,這太危險了。」
褚靜川上一次來做出了那般出格的事,娘娘現在理應躲著些才是。
孟夕嵐看穿她的心事,只道:「我的身子如此,他不會對我用強的。我只是想和他說說話……」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她和他,還一直從未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說說話。
不是爭吵,就是諷刺,那不算是真心話。
竹露知道主子還有心要爭取什麼,便點頭道:「奴婢這就去。」
孟夕嵐無心打扮梳妝,只是一副孱弱的模樣等待著他。
褚靜川很快就來了,他披著一身夜色,就連眼神中都帶著瑟瑟寒意。
病榻之上的她,仍是蒼白如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竹露心情忐忑地退了出去,心中暗暗祈禱:但願今夜無事,主子平安。
「大將軍是何時會彈琴的?」孟夕嵐輕輕發問,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褚靜川聞言抿唇不語,眸子緩緩轉動,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
孟夕嵐見他不答,微微垂眸道:「大將軍每晚彈琴奏曲,不知是為了何人?」
褚靜川深深地望著眼前的孟夕嵐,眉心漸漸皺起。
「我十歲學琴,五年不成技,便不常練習了。娘娘居然不記得了……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
他的語氣微涼,帶著幾分嘲諷之意。
孟夕嵐聽得一詫,她居然不記得這事了。
褚靜川看著她的眼神變化,又是輕笑搖頭:「無妨,這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她不記得他會彈琴,怕是更不會記得那年祖母做壽,她跟隨父兄來到褚家作客。他曾經親自彈過一首曲子,她曾經最喜歡的曲子!
曾經最喜歡……這五個字,從他的心上鋒利划過。是啊,當年的他,也是她曾經最喜歡的人。
孟夕嵐低頭靜想,好似想起真有此事。
「是我忘記了,對不起……」
褚靜川聞言背過雙手,轉身去到窗前,側身而立。
「這世上,我最不願聽見的三個字就是:對不起。」
總是把「對不起」掛在嘴上的人,定是自私的人。明明可以做好的事,明明可以堅守的承諾,明明可以完成的任務……那麼多的付出,那麼多的期待,只是因著一句「對不起」而煙消雲散,粉塵不留。這也是一種殘忍。
孟夕嵐眸光一閃,只對著他道:「我的確是有負於你,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化成這一句話。」
褚靜川搖搖頭:「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孟夕嵐深吸一口氣道:「那你想要什麼?」
褚靜川後背挺得筆直,不再看她,而是看著窗外的景色道:「我要你!」
孟夕嵐聞言低頭一笑,直言不諱:「我現在已經是大將軍手中的俘虜了。」
「那還不夠!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他故意拖長語氣,繼而說出了一句,無比殘忍的話。
「我要你百分百地忠誠於我,我要你背叛周佑宸!」
孟夕嵐心中一沉,似乎早有預料,卻又不敢相信。
「我要你背叛那個你在意了一輩子的人。這就是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褚靜川說完這話,再度轉身,見她沉默不語,便道:「這是你唯一的出路,周佑宸和長生,你只能選擇其中的一個。」
孟夕嵐的身子微微一顫,仿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望著她的眼睛,不想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這可能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近艱難的選擇了。
誰知,孟夕嵐並沒有考慮很久,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繼而點頭道:「好,我可以對你忠心耿耿,只要你不碰太子!」
褚靜川沒想到她會答應,只覺她只是敷衍自己。
「孟夕嵐,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是你敢敷衍我的話,你會後悔的。」他的語氣越發陰沉,「你永遠都不能再回到他的身邊了,永遠不能!」
孟夕嵐直視他的眼睛:「請將軍拭目以待。」
她輕飄飄地吐出這句話,帶著淡淡的殺意。
褚靜川眉心一動,伸出手去,撫摸她的嘴唇。
十幾年的等待,方才換來昨晚的那一個吻。而如今,想要得到她的人,他又需要多久的時間?
……
京城的異樣,很快就引起了各州各郡的恐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選武的一番話,雖然引起了不少的反對,但周佑宸還是聽進去了。
他甚至懷疑,他的言論可能是真的。
褚靜川也許已經控制住了京城,等著他回去,然後趕盡殺絕。
他要他死?還是想要這北燕的天下?雖然這看起來都是一回事……
拿下滄州,不過半月,士兵們都需要時間休息。
不過,他們也同樣盼著可以早日返程,和家人們團聚。
敏感的人,已經嗅到了軍中緊張焦灼的氣氛。這種緊張感,足以讓軍心動亂。而褚靜川在眾人心中,又是一個英雄式的人物。
當年誓死效忠朝廷的人,為何要反?
軍中的士氣起了微妙的變化,甚至還有人預測皇上和褚靜川必有一戰!
「褚將軍英明神武,用兵如神!皇上怎能是他的敵手?」
「噓……你們休得胡說!脖子上的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這有什麼說不得的?難道你們不知道褚將軍的厲害?突厥人都怕他,皇上難道不怕他?」
「褚將軍可是忠臣啊,他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為什麼要反?」
「哼,要我說,這都是皇上自作自受!先帝還在時,褚家那是多麼風光的名門世家,可皇上登基之後,便處處壓著褚將軍。只有朝廷要打仗了,才想起他來……欺負老實人,被反咬一口,也是應該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嘆息搖頭。
「皇上怕不怕,我管不著我只知道我怕……我還想留著性命討媳婦呢。」
「我也怕,而且,這不能打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絲毫沒有察覺到帳外的徐選武。
他不是故意要聽士兵們夜話家常,只是走到這裡,聽到了「褚靜川」的名字,便不得不停下腳步。
現在是非常時期,如果軍中有褚靜川的忠心擁護者,他隱藏在軍中,隨時準備著裡應外合,那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
徐選武聽完士兵們的話,只覺一陣心涼。
怎麼辦?軍心如此渙散,各說各話,到時候皇上要怎麼帶領他們回京?
還有那個褚靜川,他曾是他心中最敬畏的人,難道真要成為他的敵人嗎?
還有皇上,皇上沉思兩日,一言不語,既不說走,也不說留,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