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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血紅(三)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褚靜川聽了竹露的話,並沒有什麼表示,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情緒。

    竹露見他邁步上前,立馬擋在了他的身前。「大將軍……娘娘失血過多,需要靜養。」

    縱使娘娘從前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他也不該如此狠心。他若是還想娘娘活著,就該讓她清淨。

    娘娘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第一個後悔的人,一定是他。

    褚靜川濃眉微蹙。「你們都退下吧。」

    竹露聞言一怔,他們都退下的話,誰來照顧娘娘?

    「奴婢不走。」

    褚靜川見她還敢反抗自己,一時面色更冷。

    「怎麼?你也跟你的主子一樣不怕死?」

    「是,奴婢伺候娘娘半輩子了,奴婢願意陪著娘娘一起生,一起死,免得娘娘在黃泉路上一個人寂寞冷清。」竹露說著說著,便落下來淚來。

    褚靜川深知她說的是實話,便也無心難為她:「你家主子不會死。今晚我來守著她。」

    他的語氣恢復溫和,不再滿含戾氣。

    竹露微微心驚。

    「你去吧。」褚靜川不欲多言,再次揮了揮手。

    竹露咬唇,思慮片刻,方才起身離去。

    她不是對褚靜川放了心,而是,心中默默記著,娘娘醒來時說過的那句話。

    「這一出苦肉計,不能白費……」

    燭光盈盈,褚靜川在孟夕嵐的床邊,緩緩而坐。

    她的臉色仍是蒼白如紙,呼吸平緩,睡得還算安穩。

    褚靜川靜靜地看著她,心口驀然一陣泛疼,像是他的身上有一道傷,傷口撕裂,伴隨著他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而疼痛。

    傷在她身,可更疼的卻是自己。

    褚靜川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低頭在她的床邊,嘆息一聲。

    她知道她欠他的,欠褚家的。所以,她是真的打算用自己的姓名來作為賠償嗎?她從不是天真的女子,斷然不會以為只要她死了,這一切就會戛然而止。

    太子呢?孟家呢?還有周佑宸,那個她為之犧牲一切,不計生死榮辱,也要全力保護的男人。難道她連他也不在乎了嗎?

    褚靜川抓起她的一隻手,攤開她的掌心,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她的手涼涼的,還和從前一樣……從前,是啊,從前。

    肌膚相觸的那一刻,褚靜川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過去的種種。那些細碎的記憶,那些曾經的美好。

    這十幾年間,他時常能想起她,甚至還幻想過,她還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

    他有些貪婪地握緊她的手,沉鬱的目光因著回憶而凝滯,思緒也隨之越飄越遠。

    正當他猶自出神之際,孟夕嵐的指尖卻是突然動了一下。

    褚靜川瞬間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放開了她的手。他匆匆抬眸看去,只見,孟夕嵐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地動著,似乎就要醒過來了。

    褚靜川忙站起身來,背過身去,倉促又緊張地收起臉上的深情。他不能讓她見到自己為她傷心的模樣……

    再轉身時,孟夕嵐果然已經醒了。

    她的眼神略顯迷茫,翕動的嘴輕啟,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褚靜川聽不清楚,只用犀利如初的目光看著她。

    「你說什麼?」

    「水……水……」孟夕嵐閉了閉眼睛,恨不能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兩個字。

    褚靜川這次明白,立刻去桌邊拿起方才暖爐里的茶壺。

    溫熱的水,倒入杯中,再送入她的嘴邊。可是她的腹部有傷,不能坐起身來,水到嘴邊,卻是喝不得。

    褚靜川看著從她嘴邊流出來的水,不由蹙眉。

    孟夕嵐故作難受地輕咳兩聲,差點牽扯到傷口。

    竹露明明準備了羹匙,可是褚靜川從未這樣照顧過一個人,思路倒是簡單得很。

    他重新又倒了一杯水,跟著仰頭喝下,含在嘴裡,然後俯下身去,然後用嘴對嘴的方式,一點點地渡給了孟夕嵐。

    如此親昵的舉動,使得孟夕嵐下意識地睜大雙眸。

    她沒有抵抗,也沒力氣抵抗,只能軟綿綿地順從著。

    唇齒相依的感覺,依然足以讓人心動。

    褚靜川餵過她喝水,便站直身子,轉過頭去:「你若是再敢尋死,我就當著你的面,親自送太子上路!」

    「孟夕嵐,你最好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

    孟夕嵐靜靜聽著,心中匆匆轉過一個念頭。

    她不啃一聲,只是用力死死地咬住下唇,疼的眼中泛起淚光。

    褚靜川見她不答,轉身看去,只見她含淚強忍的模樣,心中又有些許不忍,可他的嘴上仍然不饒人道:「你別以為你裝可憐,我就會心軟……」

    孟夕嵐一看就能將他看穿,所以,待他開口說這話的時候,她立馬閉上眼睛,讓眼淚瞬間眼角,緩緩流下。

    無聲且沉重……

    「你!」褚靜川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急躁。

    孟夕嵐流著淚,靜了半晌才道:「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原諒?褚靜川聽得這二字,只覺心痛難耐。

    「孟夕嵐,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就算無憂原諒了她,就算泉下有知的靜文也原諒了她,可他不會!

    他要懷揣著對她的怨恨過一生,而不是像從前那樣繼續被她掌控在手心。

    沒有情,哪來的怨?

    孟夕嵐聞言眼淚又涌了出來。

    褚靜川繼續道:「你的傷,最少需要十幾天才能好。等你好了,我會繼續折磨你的。」

    他這話明顯是口不對心,他每一次欺負她,只會讓自己傷得更深。

    孟夕嵐微微張口,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只是悲傷地笑了下。

    如無意外的話,皇上很快就能察覺到京城的異樣。到時候,他會用最快的速度回京救援。

    她拖著這副病弱弱的身子,足以讓褚靜川心軟……

    褚靜川見她淚流不止,轉身又去到桌旁,含下一口水,渡到她的嘴裡。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匆匆離開。

    他從未吻過她,這是第一次。一個晚了十幾年的吻,不似當年的怦然心動,糾糾纏纏間,竟是苦澀。

    …

    孟夕嵐受傷的消息,一直被褚靜川嚴防死守。然而,太醫院那邊還有人走漏了風聲。可消息半露不露,便有人捕風捉影,擾亂人心。

    有人說她受了重傷,有人說她被褚靜川虐待毒打,只剩下半條命了,還有人說她其實早已經死了……

    長生知道母后受傷,只覺五雷轟頂,心中憤怒至極,索性什麼也不顧了。

    他一把將面前摞放的奏摺全都推到了地上,氣沉沉地地起身欲走。

    沈丹心中一驚,忙上前勸阻:「太子殿下,您不能擅自出去,外面都是褚將軍的人……」

    長生哪裡肯聽她的話,只把她遠遠地甩在身後。

    沈丹連忙和小春子跑著追上,在他欲要推門出去的那一刻,雙雙跪在他的面前,含著哭音求道:「殿下,您現在出去,萬一有個好歹的,那皇后娘娘可怎麼辦啊?她還等著您想辦法救她呢?」

    長生厲喝一聲道:「你給我滾開!」

    他何嘗不想救母后,可他的手中無兵無權,如何能制衡得了那褚靜川!

    父皇離京之後,抽調走了朝廷僅有的兵力。他手中無人可用,朝中的武將,其中半數都受褚靜川的提拔,又或是擁躉他的後輩。

    他之所以對褚靜川言聽計從,就是為了母后,為了拖延時間。

    沈丹抱住長生的腿,苦苦求道:「殿下,稍安勿躁。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還不得而知……也許是有人故意挑撥,別有所圖。殿下現在貿然出去,惹怒了褚將軍,那娘娘就算沒事也要有事了。」

    她只覺不會是真的,就算是無風不起浪,事情也不會如流言那般邪乎。

    褚靜川和娘娘的淵源頗深,他怎會輕易動手!沒有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就算是以卵擊石,也是要和他斗的。

    「殿下,奴婢求您了……不如殿下謊稱身子不適,請焦大人過來診脈,到時候再向他問個清楚。」

    沈丹急中生智,倒是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長生眼底的眸光一閃,神情微變。

    「裝病可以,只是太難瞞過褚靜川的眼線。」

    沈丹見他被自己勸服,暗暗鬆了一口氣。

    「褚靜川只是個將軍,不是太醫,他不懂病理之說。焦大人又是那般聰明之人,他會為殿下周全的。」

    焦長卿在宮裡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兇險沒見過,沈丹心中覺得他一定有辦法……不管怎麼說,他好歹給殿下一句實話,娘娘現在到底如何?

    焦長卿身為太醫院總管,親自負責照料太子的身子,已有十幾年的光景。

    他來到太子寢宮之外,接受侍衛們的仔細檢查,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方才見到了太子殿下。

    既是裝病,總要裝得像一些。長生的額頭滿是冷汗,臉龐泛紅,氣喘吁吁,看起來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其實,他額頭上的汗是茶水,而他的臉是被自己拍紅的,至於氣喘,則是他繞著屋子來來回回跑出來的。

    焦長卿為他診脈,便知他無病,但他的心思如何,他已經明白了。

    「太子殿下怕是著了暑熱,心律不齊,看來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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