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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煉獄(三)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隔著衣料,隔著柔軟的肌膚,他可以感覺到那腹中孩兒的細微萌動。

    那種感覺很奇妙,像是把這世上最柔軟之物捧在手心,小心翼翼,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屠都只是輕輕碰了一下,便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無憂見狀微怔,抬眸看他,卻見他的臉上並無不喜之色,只是局促不安。

    這還是頭一次,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畢竟,打從見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是一副桀驁不馴,不可一世的樣子。不管她如何求他,勸他,都不能讓他心中的銳氣減去半分……

    屠都緩緩站起身來,一面搓熱自己的掌心,一面沉聲道:「眼下,我只能為你做到這些,你千萬不要奢望,北燕和突厥可以和平共處。我不想你,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無憂聞言垂眸不語,心中的種種念頭,無形之間,慢慢編織成了一張網,從橫交錯,無限伸展。

    「大汗,咱們許久未見,今晚就不要再說這些了。」

    她再度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屠都微愕。

    他轉身看她,目光凝視著她那張溫和靜好的臉,似乎想從上面找尋她不介意的緣由。

    她的心中從未放棄過對故鄉的執著,可是今天,她為什麼突然沒那麼在意了?然而,在他的眼中,無憂就像是可以一碗看到底的清水,清潔無暇,什麼都隱藏不了。

    「你今天怎麼不一樣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屠都不禁發問道。

    無憂搖搖頭,淡然一笑,望住他道:「臣妾沒事,這府邸固若金湯,更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臣妾……」話到一半,她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屠都的身後,伸出細長的胳膊,抱住他挺直的後背,輕聲道:「臣妾只是太想念大汗了。」

    這一句柔聲蜜語,足以讓人心中動容。

    屠都只覺自己的喉嚨里哽了一下,那些原本想要宣之於口的疑惑和不解,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何苦要疑她?她不過是個心懷不安,怯生生的孩子。

    他轉過身來,對上她那雙清澈如水的黑色眸子,心底壓抑許久的柔情,終是翻湧而出。

    他回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嘆息幾聲,方才開口道:「我何嘗不是一樣的惦記著你。」

    自從母親死後,他心中再也沒有可以惦念的人了。可是如今,他的身邊多一個她,原以為只是逢場作戲,彼此利用,誰知,她卻悄無聲息地走進了他的心中,然後大張旗鼓地住了下來,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小人兒。

    想到這裡,屠都不自覺的又是一嘆,雙臂暗暗收緊。

    他何嘗不想日夜與她相伴,在草原上策馬縱橫,賞盡無數美景。

    無憂的呼吸微微有些困難,悶聲說道:「大汗,臣妾有點難受。」

    屠都後知後覺,慢慢放開了她。

    他撫著她的肩膀,臉上柔情乍現,有些笨拙地替她順著胸口。

    他看似無心的舉動,卻惹得無憂臉頰微紅。無憂輕輕阻了他的手,握著他的手掌:「大汗,還未用晚膳吧。臣妾命人去準備準備。」

    她還未轉身,屠都又把拉回到自己身邊:「不急。」

    他不願人多扎在眼前,他只想和她單獨相處。

    兩人依偎而坐,此處無聲勝有聲。屠都望著無憂,眼中滿是寵溺。無憂靠在他的肩膀,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手背上的刀疤,嘴角微微彎著。

    窗外皎潔月光,清輝滿地。

    兩人肌膚相親,情愫滋生,只把彼此的煩惱全都拋到腦後,唯有眼前人才是最真切,最重要的。

    次日一早,吳明士收拾整齊,來到正廳外準備覲見大汗。

    誰知,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傳喚。

    日頭漸毒,吳明士的額頭冒出汗珠,抬手用袖子拭汗。

    須臾,他見到了明珠從身後的廊下走過,忙喚住她道:「姑娘請留步。」

    明珠走過來對他行禮:「大人,您怎麼還在這兒呢?」

    吳明士道:「我還在等大汗過來議事。」

    明珠聞言俏臉一紅,笑著睨他一眼:「大人,您還是別等了。大汗還在和娘娘那處歇著呢。」

    吳明士似乎早有預料,只是點了點頭。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這也是人之常情。

    忽然間,吳明士想起那日,公主殿下和他說話的樣子。

    明明是那麼柔柔軟軟的一個人兒,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倍感信服。

    也許……她真的有辦法……

    吳明士這般想著,搖頭輕笑,轉身離去。

    此時,無憂早已經起了。

    到了時辰,她必須要和安胎藥。

    屠都稍有些不安,只讓霍佳過來為她診脈。

    昨晚,他沒能控制得住自己,有些太過急切了些,不知傷了她沒有,還有她腹中的胎兒。

    霍佳心領神會,只讓穩婆過來查看一下,方才過去診脈。

    「娘娘胎氣穩固,只是有孕在身,還是小心些才是。這床底之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無憂聽得這裡,紅臉低頭,幸好有紗帳擋住,旁人看不見,唯有屠都盡收眼底。

    她越是嬌羞,屠都越是喜歡,只是凡事不能太過。

    無憂端著藥碗,將湯藥喝下,復又躺下休息。

    屠都為她輕輕蓋好薄被,溫和說道:「昨兒的事都怨我了,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

    誰知,他才一起身,無憂便扯住他的袖口,軟聲求道:「大汗若是沒有急事,便再陪陪臣妾吧。」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個粘人的小孩子。

    屠都心裡驀地一軟,便又坐回來看她:「我不在,你才能睡得好些。」

    兩人膩在一起,耳鬢廝磨,難免情動。

    無憂閉了閉眼睛,再開口時,語氣略帶酸楚:「臣妾害怕,臣妾一覺起來,大汗就不在了。」

    此言一出,屠都眸光微沉,合握住她的小手,輕聲安撫:「莫怕,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無憂聞言輕輕一笑,安然睡去。

    須臾,她翻身睡熟,屠都才輕輕起身,臨走之際,在她的臉頰落下一吻,甚是溫柔。

    明珠讓著大汗出門而去,卻不知,紗帳之中的主子,早已經睜開雙眸,默默望向帳頂,目光微微閃爍,忽明忽暗。

    ……

    天光大亮,內務府徹夜整理,終於將太子宮裡下毒一事,查出了些許頭緒。

    小六子並非是無辜之人,他在宮外仍有親聯,雖說只是外五付的表親,卻還是有牽連之人。從他們的手裡搜出來的銀子,居然全是宮中發配的銀子。

    宮中的銀子,皆有記號,月月記帳。

    高福利推算,那小六子不是主謀,然而卻是知情人。

    他被人除掉,乃是不得已之舉,因著是倉促之下做出的決定,所以,思慮不周,留下許多後患。

    如此倉促行事,背後的緣由到底是什麼?

    有了線索,便是好查。

    查來查去,一層層地往下剝皮,最後露出來的線索,居然直指一個人。

    張蓉兒……一個被隱藏在深宮之中多年的女子。宋雯繡死後,宋家沒了勢,只得返鄉。而張蓉兒,因著是周天佑的生母,所以,孟夕嵐留她一命。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宮外的佛寺隱居,潛修佛法。

    之前,她曾回宮短住半年,但年關過後,復又再次出宮修法。

    她在宮外,孟夕嵐從未忘記過她,只是,她再也不是她的威脅。然而,這毒藥的來源,竟然是從她的手中而來。

    一個隱居在寺廟之中的廢妃,如何能得到這樣的毒物?不用說,她的背後還有人在……

    事情查到這裡,自然不用內務府來插手了。

    孟夕嵐將此事給壓了下來,周佑宸聽聞此事,眉頭緊蹙,正想要派人去宮外拿人,卻被孟夕嵐阻止了。

    「皇上,您若是信得過臣妾,就把此事交給臣妾來辦。」

    周佑宸凝眉看她,沉吟片刻,才道:「事關太子,朕還是親自料理吧。」

    孟夕嵐輕輕搖頭:「皇上,說起來這也是後宮的事,既是後宮的事,還是臣妾的責任。」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只道:「她到底是二皇子的生母,臣妾不會為難她的。」

    周佑宸聞言眸光又是一沉。

    「朕擔心的不是她,而是你。」

    孟夕嵐輕輕一笑:「宮中風風雨雨這麼多年,臣妾早都已經百毒不侵了。」

    此番,太子宮中有事,她的心裡為之一震,可還不至於亂了心神。

    翌日一早,周天佑來慈寧宮給母后請安。

    他一向話少,平時只是吃一碗茶就起身走了。

    可是今日,孟夕嵐把他留了下來。

    「御書房的功課,耽誤一天也不打緊。今兒母后要見一個人,說起來這個人也和你有關,所以,你也一起見一見吧。」

    周天佑聞言微微一怔,不知母后到底是何用意?

    他只好穩穩噹噹地坐了下來。

    孟夕嵐一早就派人出宮將張蓉兒接進宮來,算算時辰,也該到了。

    周天佑坐了片刻,忍不住起身問道:「母后,您想讓兒臣見的人是誰?」

    不知為何,他越是坐下去,心裡越是不安。他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孟夕嵐輕輕開口:「你的生母,張蓉兒。」

    周天佑聞言心中咯噔一聲,因著面紗遮著,他臉上驚惶不安的表情才不被人看見。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看向母后,深沉的眼眸中泛起一絲迷茫困惑之色。

    「母后……您為何……」

    他在母后身邊長大,記憶中只見過生母三次。說實話,他已經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清楚了。

    孟夕嵐一臉溫和:「你不要怕,本宮只是想起與她多年未見,心中難免惦念。本宮讓她進宮,想與她敘敘話。你也不要拘束,她好歹是你的生母,對你有生育之恩。」

    是啊,生育之恩……他出生不過三天,她就差點親手把他親手掐死,只因他長相駭人。後來,她還為此變得瘋瘋癲癲,成為宮人們的笑柄……

    周天佑眸色一沉,低著頭應了聲是。

    須臾,寶珠讓著一位尼姑打扮的婦人緩步進殿。

    張蓉兒垂眸斂目,神情淡然,一步一緩走入大殿。

    孟夕嵐靜靜看她,忽想起她當年入選進宮的情景。

    她和宋雯繡,那會兒都是最好的年紀,清麗麗地往那裡一站,就像是一朵朵水靈靈的花。

    「貧尼莫念給皇后娘娘請安。」

    張蓉兒跪地行禮,口中只稱自己為「貧尼」。

    周天佑原本是低著頭,待聽見她的聲音,方才僵硬地轉過頭,朝她看了過去。

    幾年未見,他看不出她的模樣有何變化,現在的她,完全像個佛門中人,寡淡平和。

    孟夕嵐看著一臉波瀾不驚地張蓉兒,轉眸看向周天佑:「佑兒,你還記得她嗎?」

    張蓉兒用餘光看見了幾步之外那一抹青衣身影。

    她的心臟瞬間收緊,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

    「回母后,兒臣不認得了……」周天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張蓉兒眉心微動。

    如此細微的變化,孟夕嵐看得真真切切。

    「佑兒,她是你的生母,張蓉兒。快去給她行禮問安。」

    孟夕嵐知道周天佑是故意這麼說的。

    周天佑稍有遲疑,但還是順從起身,誰知,還未來得及行禮,對面的張蓉兒,卻是把頭一低:「貧尼受不起……二皇子殿下是身份尊貴的皇子,而貧尼只是一介草泥之人,受不起您的行禮。」

    她這麼一番話,無疑又把她們母子之間的距離拉開了許多。

    周天佑站在原地,攥緊雙拳。

    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真的厭惡他,厭惡到了這般地步,居然連他的行禮問安都不願受?

    孟夕嵐聞言故意皺眉道:「你這又是何必呢?你們母子倆難得見上一面,你就讓佑兒盡一盡心意吧。還有,你如今在宮中仍有名分,你何須自稱貧尼?」

    張蓉兒聞言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道:「多謝娘娘一番好意。只是貧尼如今是脫離紅塵,了無牽掛之人了,實在受不起二皇子的恩待。」

    好一句「了無牽掛」,這麼說她是徹底不想要他這個兒子了。

    周天佑心中一窒,只覺她的話就像是冷刀子一樣,深深地戳進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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