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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煉獄(二)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他要讓她知道,留在他的身邊,並非如她所想那般美好滋潤。今日的事,只是千千萬萬樁裡面的一份而已。

    浴池宮之內,燈光幽幽,廊下的八角宮燈隨風微微搖晃,將這滿殿之中的物件,全都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清輝。

    長生身處那一片清輝之中,語氣波瀾不驚,卻是透著徹骨的寒意。

    沈丹聞言一駭,心中泛起絲絲酸澀。

    她何嘗不知這是一條不歸路,今日的場景,她看得真真的。

    人彘……光是聽著,就足夠駭人得了。

    長生見她目光閃爍,卻又不語,便徑直從她的身邊走過,舉手投足間攜著淡淡沐浴芬芳。

    「榮華富貴,並非難事,只是你有命去享受嗎?這宮裡貪心不足,反而害了自己的人,數不勝數,多你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長生一字一頓,壓低語氣。

    沈丹聞言又是一怔,她的嘴唇顫動一下,似乎是想說什麼,可她到底沒有說出口,只是緊緊抿唇,生生止住自己的不得不說的那些話。

    她一直沉默著,默默抬起手裡的披風,繞到殿下身後,輕輕披在他的身上。

    長生見狀眉頭微蹙,又旋即展開。

    看來,她是執意要留下了。

    長生負著雙手,邁步出去,沈丹連忙跟上。

    今晚註定是個難眠之夜。

    長生雖然沐浴,卻並不準備就寢休息。他捧起書來看,打發這漫漫長夜。

    沈丹原本侍候在旁,誰知,殿外的春公公悄悄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沈丹見了,連忙悄聲走了出去,問他何事?

    春公公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讓姑娘過去問話。」

    沈丹聞言頓了頓,沒有馬上走動。

    春公公見她磨磨蹭蹭,忙道:「你還杵著作甚?」

    沈丹忙應了一聲是。

    不知為何,經過了白天的事,她的心裡有些害怕見到皇后娘娘。

    這會兒天還沒黑透,但宮燈已亮,照得滿園光亮。

    沈丹小心翼翼地來到慈寧宮,才一進殿,便聞一股清苦之香。

    那是藥香。她在慈寧宮呆了不過半個月,經常能聞到這樣的藥香。

    皇后娘娘的身體說弱不弱,說強也不強,雖未大病,卻是湯藥從不離口。

    娘娘的湯藥都是焦長卿一手料理的。

    沈丹小時候也喝過那治病的苦藥,只是如今到了這宮裡才知道,這苦藥也有這麼好聞的。

    孟夕嵐長發鬆鬆散散地綰成了一個髮髻,斜靠在軟榻之上,身上只穿著中衣,肩上披著一件薄紗,面容溫和,閉目養神。

    焦長卿焦大人站在她的旁邊,不躲不避,與她說著話。

    「娘娘,這毒物的來源,定是從宮外而來。而且,這毒物無色無味無嗅,善用此物之人,必定是老手。」

    孟夕嵐聞言睜開雙眸,眸光犀利,在明亮的燈下更顯得耀眼奪目。

    「老手?看來此人善用毒物了。」

    「是,不僅善用,而且,深諳此道。」

    焦長卿語氣低沉,神情認真。

    「既是老手,必定有跡可循。」孟夕嵐眼中精光乍現,語氣冷凝。

    焦長卿拱拱手道:「娘娘,為太子,為社稷,微臣願盡綿薄之力。」

    「師傅肯幫手,自然最好。」孟夕嵐一邊說一邊向他伸出手去。

    焦長卿見狀略有遲疑,跟著抬手與她相握。

    後宮嬪妃本不該與任何男子有肌膚觸碰,就算是太醫也不行。

    可是這會兒,她卻和焦長卿十指相握,這便是大大的禁忌。

    難道,宮中那樁隱晦的傳聞是真的?

    沈丹不敢多看,匆忙低頭。

    她不懂,皇后娘娘為何會這麼做?而且,還是當著自己的面?

    焦長卿隨後告辭,寶珠讓著沈丹上前說話。

    孟夕嵐一早就看見她了,但她沒在意,反而和焦長卿握了一下手。

    「怎麼樣?你在太子宮裡待得還習慣嗎?」

    孟夕嵐稍微坐直了身子,端起一碗茶,看也沒看她一眼。

    沈丹恭恭敬敬地回道:「多謝娘娘記掛。奴婢在那邊一切都好,殿下待奴婢也很好。」

    她不知自己為何這麼說,只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其實,她在太子宮裡的一舉一動,孟夕嵐全數知曉。她不過是故意問了這麼一句,見她回答乖巧,便知她還熬得住。

    長生的性子,她很清楚。

    他的脾氣不小,但他苛待宮人的人。他對她只會冷漠,但不會虐待。

    「你知感恩最好。」孟夕嵐抿了口茶之後,抬眸看她道:「白天在內務府,你也是見過些世面了。」

    沈丹垂眸不語,只是點頭。

    那等慘狀,絕對讓人永生不忘。

    「當初你自薦去太子身邊,本宮沒有責備你,反而成全你?你可知其中緣由?」

    孟夕嵐沒有讓人給她賜座,而是讓她站著說話。

    「奴婢不知……」沈丹遲疑回答。

    娘娘城府頗深,她何嘗猜得到她的用心。

    孟夕嵐沉吟片刻,只把肩上的薄紗緊了緊,只道:「因為留在太子身邊的人,結局只有兩種。要麼是榮華加身,如履薄冰,要麼就是不得好死。」

    沈丹聞言後背泛起陣陣寒意。

    「忠心的,這一生斷然不能為自己而活。要為主盡忠,傾其所有。不忠心的,威逼利誘,處處都是好處,也處處都是陷阱。運氣好的,可以多活幾天,命不好的,便是生不如死。」孟夕嵐淡淡地說完這話。

    「沈丹,你要怎麼選?」

    她突然話鋒一轉,惹得沈丹微微一驚。

    她連忙跪了下來,磕頭道:「奴婢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孟夕嵐聞言輕笑:「你這話,本宮先記下了。日後,你若是想要反悔,本宮可不饒你!」

    這一句清清淡淡的話,落在沈丹心中卻又千斤重。

    沈丹從慈寧宮離開的時候,腳下猶如千斤重,恨不能每走一步都要歇息片刻。

    她不是空手而回,皇后娘娘賞賜給了一把琴。

    她賞了她東西,卻沒有派人護送。這把琴這麼重,她一個人根本就抬不動,走也走不多遠。

    宮中的甬道上,人來人往,那些太監宮女見她這般,不由暗自納悶。

    他們有認得她的,也有不認得她的。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肯幫她一把,將琴送回了太子宮。

    長生仍在看書,見春公公進來道:「殿下,沈丹姑娘回來了,娘娘還賞賜給她一把琴。」

    長生聞言看了看他,表情略顯不悅。

    她回不回來?有什麼要緊?

    春公公見他盯著自己,忙低頭道:「殿下,她好歹是娘娘看中的人,留著定有用處。」

    長生聞言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是啊,她肯定是有用處的人。」

    春公公見他話裡有話,忙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沈丹放好了琴,再度回到殿下身前。

    「母后賞你東西了?」長生明知故問,沈丹低下頭道:「是,娘娘賞賜奴婢一把琴。」

    「呵,你的運氣不錯。」

    沈丹咬唇輕語:「這都是為了殿下。娘娘說了,殿下看書看累了,奴婢可以給殿下彈琴解乏。」

    長生聞言只是冷冷道:「你的琴聲,太過炫技,我不喜歡。」

    沈丹聞言仍是咬唇,不再言語。

    漫漫長夜,萬籟俱靜,晚風習習,沁人心脾。

    …

    自從,突厥人接手六州城之後,雖然明面上沒有洗劫百姓,但他們還是第一時間將糧庫搬了個乾乾淨淨。

    那些儲備糧草,全都被突厥人拿走了。而如今,新米還沒下來,陳米又被哄抬起了價格,情勢不容樂觀。

    屠都一走就是一個月,無憂在府邸養胎,害喜嚴重,每日不得安寧。

    身上的難過,無憂還能忍住,可心裡的不安,才是她最害怕的。

    自從上次吳明士向她表明心中所想之後,無憂再也沒有宣見過他,一次都沒有。

    這府邸的下人們,漸漸都摸熟了這位大妃娘娘的性情。

    她是個極其喜歡安靜的人。而且,不喜奢靡,凡事都喜歡簡簡單單。

    霍佳的安胎藥很有用處,無憂雖然害喜嚴重,但脈象平和。

    這一日,無憂憑窗而坐,遙想家鄉。

    明珠進來侍奉,見她出神,便輕聲勸慰。

    明珠將藥碗送到她的嘴邊,安撫她道:「殿下,到時辰了。」

    無憂轉頭看來,微微皺眉,就著她的手,喝了個乾淨。

    明珠拿來蜜餞給她潤口,她卻搖頭。

    「喝得多了,反而不覺得苦了。」

    明珠見她悶悶不樂的,便道:「殿下,您可得把心放寬了。」

    她的心情好,腹中胎兒才會長得好。

    無憂聞言點頭,自然知道輕重。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大汗還未回來,殿下的心裡不安也是難免的。

    「殿下,吳大人今兒又來了,殿下要不要見他?」

    無憂聞言眉心一凝。

    她不想見他,若是見了他,他定會又說起那些話。

    讓她選擇的話,讓她不知所措的話。

    「殿下,奴婢覺得吳大人不是壞人。」

    明珠有心替吳大人說話。

    無憂稍微遲疑一下才道:「讓他進來吧。」

    明珠聞言一喜,只道:「是,奴婢這就去請他進來。」

    吳明士整整衣襟,來到公主殿下跟前。

    「臣……」他還未開口行禮,便聽無憂淡淡開口道:「你若是還是來逼我的,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吳明士聞言仍是規規矩矩地行禮,然後,開口道:「殿下,微臣不是故意要為難殿下,只是市局如此。」

    無憂撫著小腹站起身來,道:「我可以給我舅父寫信,但其中的內容,只會是問候體恤,絕對不會關於突厥軍情的隻言片語。我也可以為大汗引薦舅父,但是,他們相見,不是為了彼此試探,而是議和。」

    吳明士聞言一怔,沒想到她想到這些。

    「殿下,水火難容的道理,難道您不知道嗎?」

    「我懂,可是請吳大人來說說看。誰是火?誰是水?」

    吳明士面露難色,只道:「殿下,對於突厥來說,咱們北燕就是肥水之地,他們世代放牧為生,顛沛流離,他們喜歡草原敬畏草原,可他們更喜歡北燕豐富的物產!可對於北燕來說,那突厥就是烈焰猛火,可以輕易燒毀北燕的江山社稷。」

    「殿下這就是水火之分。水能滅火,而火也能沸水,兩者如何相容?」

    無憂看著他一臉沉重的神情,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水火之容。吳大人,他是北燕和突厥的血脈,正如當今北燕的皇帝,他也是北燕和突厥之子。」

    吳明士聞言微怔,一時卻沒了應對之詞。

    無憂見他沒了話說,不禁輕輕一笑:「怎麼了?吳大人不是策士嗎?您最是能言善辯,怎麼面對我就沒了話說?」

    吳明士忽地苦笑一聲:「殿下聰明過人,微臣無話可說。只是,殿下您能說服得了微臣,您能說服得了大汗嗎?」

    無憂聞言默默轉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她能說服屠都嗎?也許可以的……

    等到這孩子平安出生,她把他送到大汗的面前,讓他仔細看看這孩子,看看孩子稚嫩的眉眼,摸摸孩子稚嫩的小手,他會改變主意的。

    稚兒無辜,最是需要人保護。

    在突厥十六部和北燕,有多少這樣稚嫩的嬰孩,他們都是無辜的。

    十天之後,屠都終於回來了。

    這一次,他為無憂帶來了好消息。

    因著突厥要收復西北方的小部落,所以,暫時不會對北燕出兵開戰。

    「只是暫時不開戰而已。您讓臣妾如何歡喜?」

    屠都微微皺眉,輕拍她的手背:「就算只有數月也好,最起碼你可以安心養胎。」

    她懷著身孕,不可整日憂心忡忡。

    無憂轉頭看他的臉,一月不見,他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大汗怎麼瘦了?」她放慢語氣,轉開話題。

    屠都見她關心起自己來了,眉間一緩,淡淡說道:「你不也是一樣。」

    他的視線緩緩下落,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離開的時候,她的肚子還沒有顯懷,但是現在,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鼓起來了。

    無憂見他盯著自己的小腹,便主動握住他的手,送到火盆旁邊,稍微暖了暖,方才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小心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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