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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毒殺(三)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沈丹垂眸靜立,心中雖然忐忑,面上卻不露分毫。

    她在等著呢,等著那一盞茶的功夫過去。

    長生沉吟皺眉,見她不語,便道:「你不怕嗎?」

    事關生死,但凡是個人就會害怕的。

    沈丹聞言抬眸看了太子一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微微閃爍,水波顫顫。她的神色晦暗不明,隱約可見一抹不安的蒼白。

    「奴婢不怕……」她雖是這麼回答,和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相反。

    長生聞言收回目光,微微揚起臉龐道:「既然怕死,那還留在這裡逞強作甚?你走吧,我這裡有的是人伺候,也有的是替死鬼!」

    沈丹臉色一僵,仍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長生語氣轉厲:「我讓你滾,你沒聽見?」

    見他語氣不悅,沈丹慢慢跪了下來,低著頭盯著地磚上的縫隙,含著顫音道:「殿下,奴婢已經無處可去了。娘娘吩咐過奴婢,要奴婢時時刻刻跟隨在殿下身邊……殿下若是要攆走奴婢,那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條!」

    因著昨天的事,所以皇后娘娘才給了她的機會!她沒得選擇,只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她要麼就過來做試毒之人,要麼就重回宮樂坊,當回樂師,然後被眾人恥笑欺負一輩子。

    生與死,貴與賤……皆是沒有回頭路的。

    長生嫌她礙眼又心煩,只道:「你以為你留下來就有活路了嗎?」

    此時,沈丹的臉上已見淚痕,她重重點頭:「只要殿下平安,奴婢就有活路。」

    說話間,一盞茶的功夫已經過去了。

    沈丹看向香爐,跟著破涕為笑,繼而又起身回到他的身邊伺候。

    「殿下,這菜無毒,殿下請用!」她說完這話,忙背過身去,用袖子將臉上的眼淚擦個乾乾淨淨。

    長生本就沒什麼胃口,見她如此,更是心煩得很。

    他揮手示意不用了,讓小太監們將飯菜撤下。

    太監們剛要伸手,那沈丹又有話說:「殿下,這頓午膳請您一定要多用些。」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她的表情就從悲轉喜,長生見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眉心更蹙:「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沈丹微微垂眸,一邊布菜,一邊輕聲道:「奴婢臨來之前,皇后娘娘特意囑咐過奴婢的。殿下昨晚熬夜疲憊,今早又突然受到驚嚇,早膳已經沒吃了,這午膳斷然不能在馬虎了。」

    長生見她那母后的話來壓制自己,不禁輕笑一聲:「你不用拿母后來應付我,等我見過母后,回她一句話,你便再無立足之地了。」

    他平時從不苛待宮婢奴才,可不知為何每每面對沈丹,心中總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討厭她巴結討好的模樣,更討厭她扮做姐姐,不知天高地厚。

    許是,這些日子的經歷,讓沈丹看開了許多事。

    起起伏伏,皆有定數。有些事,急也急不來,躲也躲不開。

    娘娘給了她這次機會,讓她貼身伺候殿下的衣食住行。

    不管是明日死,還是後日亡,今天該她做的事,她還是要做完。

    「殿下要見皇后娘娘,奴婢攔不住。可不管奴婢是去是留,今兒能伺候殿下用過這頓午膳,也是奴婢的造化了。」

    長生看著她的臉,她的皮膚白皙,吹彈可破,只是沒想到她的臉皮居然能這麼厚!

    「這飯菜無毒,奴婢試過了。」

    長生再度坐了下來,只想,就這一頓飯也無妨。

    小太監們見狀,紛紛後退,只讓主子安安靜靜地吃一頓飯。

    過來之前,竹露已經把殿下的喜好口味,全都告訴給了沈丹。

    御膳房也是按著殿下的口味準備的。所以,沈丹只管按樣夾過來就行。

    誰知,長生並不需她,拿過她手裡的筷子,自己夾著吃。

    沈丹在旁候著,只給他盛湯。

    宮裡用餐的規矩是不能急,吃飯喝湯都要細嚼慢咽。

    長生吃得不慢,囫圇吞棗似的,半碗飯都沒吃完。

    飯畢,那些剩菜剩飯都被賞給了小太監們。

    長生本來打算要去慈寧宮的,怎奈,宮外的太監來報,說皇后娘娘身子不適,喝了焦太醫送來的安神湯,正在休息呢。

    昨兒的事,今兒的事,母后滿心憂慮,理應好好休息才是。

    沈丹站在幾步之外,等著候著,見殿下轉了主意,暗暗鬆了口氣。

    能多待一刻是一刻,能多待半天是半天。

    長生見她杵著不動,揮揮手道:「你下去吧,我要看書了。」

    按著規矩,他看書的時候,身邊的人越少越好。

    沈丹恭恭敬敬地點頭應是,默默後退。

    她沒有離開書房,只是站在外間,與太子一簾相隔。

    長生抬眸看她,似乎早有預料:「你要賴到什麼時候?」

    「殿下看書,看了一會兒,難免口渴。奴婢留下,等到茶水送來,奴婢便可先行試毒。」

    但凡是殿下入口之物,她都要先行嘗試。

    長生見她這般,故意發問,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你這般巴結討好,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說出來,母后能成全你的,我也可以成全你。」

    沈丹聞言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抬頭看著幾步之外,一簾之後的殿下,遲疑了一下才道:「奴婢想要榮華富貴。」

    她的誠實,倒是讓長生有些意外。

    長生嘴角一揚,冷然笑道:「富貴好取,榮華不好得。人,不能太貪心了。」

    沈丹聞言微微點頭:「的確,人心不可貪。可是殿下,奴婢從小便是卑賤之身,顛沛流離,風餐露宿,若不是所幸被人收養,怕是難活到這般年紀。」

    長生手裡的書,已經翻開了,可他卻看不進去了。

    沈丹還在說話:「奴婢若是不貪心,就不會不惜一切代價跟隨養父母學琴練藝。奴婢就不會進宮為樂師。奴婢這雙手太小,養父曾經說過,奴婢不是練琴的材料,不該吃這碗飯。可是奴婢貪心富貴,只想成為琴院中的佼佼者,便練得十指鮮血淋漓,留疤無數,方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她也不知是哪來的膽子,反正只有這一次了,索性就都說出來好了。

    「奴婢進宮,不過半年,可奴婢卻是宮樂坊之中年紀最小的樂師。奴婢滿心歡喜,還以為當了樂師,便可高人一等。怎奈,那些宮樂坊的嬤嬤們,倚老賣老,欺人太甚。奴婢的琴技一等,無人可比,她們卻故意處處刁難,不過只是為了剋扣我的月例銀子。」

    沈丹一邊說一邊伸出自己的手。

    「奴婢想要憑著琴藝出頭,可惜,皇上和殿下都不喜奢華,一年到頭,除了年節之外,幾乎並無宮宴。奴婢苦學多年的琴藝,毫無用處。奴婢的本事是白學了……可奴婢還是想要往上爬……」

    長生聽到這裡,只道:「所以,你聽聞我喜歡聽琴,便故意三番四次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沈丹聞言仍是點頭:「是,奴婢在本不是編曲的人,可仍然每天陪著舞伎們彈琴練舞。奴婢就是想著,如果有一天,奴婢可見看見殿下,也許殿下會被奴婢的琴聲感動!」

    「只要殿下能喜歡奴婢的琴聲,奴婢也許出頭有望。」

    她的坦誠,讓長生倍感意外。

    宮中趨炎附勢的人太多了。可沒幾個如她這般誠實,有一說一。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長生放下書卷,目光犀利道。

    沈丹深吸一口氣,緩緩跪了下來:「奴婢不貪心旁的,只貪心一個在殿下身邊的位置。奴婢不敢覬覦做殿下的女人,只求能做殿下的親信……正如現在這般,奴婢雖然還是奴婢,可卻在殿下身邊,在宮中的奴才再也不敢隨意欺負我了。」

    長生聞言眉心一動。

    「你一心想要榮華富貴,又怎會甘心為奴為婢?」

    他只覺她也有不老實的地方。

    「殿下是皇嗣,是天子之子,這份尊榮是命裡帶來的,奴婢此生……不,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奴婢也不敢奢望這樣的尊榮。奴婢雖然貪心,但還有自知之明,奴婢要的不過是殿下剩下來的殘羹剩飯,對於奴婢這樣的卑賤之身,這一點點就以足夠。」

    長生聽到這裡,目光緩緩掃過沈丹那張堅定又悲傷的臉,莫名地,心中的反感漸漸淡去。

    她好歹還算識趣,還算聰明,還算有自知之明。

    也許,這就是母后選她的原因。

    經此一話,沈丹倒是留了下來,她留在了太子宮。

    每日為太子的試毒,雖是奴婢之身,卻在宮中得了一個稱號:侍毒。

    侍人為毒,以命換命。

    …

    天明時分,窗外煙雨濛濛,雨勢綿綿,長而不絕。

    初夏的雨水,最是滋潤。

    這一場雨後,便是將滿園樹木,潤得清透明麗。

    因著焦長卿的安神湯,孟夕嵐難得睡了一晚的好覺。

    不過醒來之後,她見的第一個人還是高福利。

    他一進來,孟夕嵐便忍不住拿手帕輕輕掩住口鼻,凝眉看他。

    外面雨水綿綿,處處瀰漫著草木和泥土的清香味,偏他的身上帶著一身血腥之氣。

    高福利見主子這般,不禁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袖子。

    他昨晚在內務府呆了一宿,審了一宿,所以,他進宮之前,特意沐浴更衣,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

    他這般在意,卻沒想到娘娘還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氣。

    高福利不敢往前走了,只是遠遠站著道:「娘娘,奴才將那日親自去過小六子房中的小太監們全都審問了個遍,發現其中一個人有問題。」

    他不敢說自己直接找到了線索,所以,只能低調回應。

    孟夕嵐隔著帕子,輕輕嘆息:「怎麼?只有一個人?」

    「回娘娘,依著目前的情況來看,的確只有一人。」

    孟夕嵐聞言靜靜地看著高福利,半響沒有說話。

    小宮女見娘娘如此,便提著熏衣裳的香爐過來,在高福利的身邊繞了一圈,跟著又躬身退下。

    殿內頓時清香繚繞,孟夕嵐拿下手帕:「你不要下手太狠,留著他們的性命還有用處。」

    高福利重重點頭:「娘娘放心,奴才還沒有開殺戒。」

    孟夕嵐凝眉看他:「既然沒開殺戒,你身上何來這麼重的血腥之氣。」

    高福利聞言微微沉吟:「娘娘,您是知道奴才的。審問的時候,難免要用些手段,只見血,不殺人。」

    的確,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好,咱們還有一天的時間,你抓緊些。免得大理寺那幫人來了,得了你的好處,邀了你的功勞。」

    孟夕嵐見他有了線索,便不再心焦。

    人無完人,事無完美。

    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地縫隙,就能循跡而查,一路深挖下去,總會挖到有用的東西。

    說話間,外殿來人稟報:「太子殿下來給娘娘問安來了。」

    孟夕嵐微微坐直身子,忙道:「快請。」

    高福利躬身退到一旁,一起等候太子。

    經過一夜的休息,長生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不少。

    身後的隨從,除了平時緊隨其後的小春子,還有沈丹這個新面孔。

    孟夕嵐見他這個時辰過來,便問:「你父皇都上朝去了,你怎麼還來本宮這裡?」

    長生仍是平時那般自在從容,含笑道:「回母后,父皇擔心兒臣因著下毒一事,受了驚嚇,所以給了兒臣一天清閒,讓兒臣好生休息。」

    父皇雖是這麼說的,但其中的用意,他是明白的。

    他若是出現在朝堂之上,未免太過引起群臣注意。現在真兇還未找到,他不再人前露面,反而更好。

    宮裡宮外,傳聞太多,有人信有人不信。亂局之中,敵人更容易露出馬腳。

    孟夕嵐伸出手來,讓他做到自己身邊:「如此也好。你今兒就在母后宮中歇著吧。」

    長生聞言抬眸看了一眼高福利,只道:「不了,兒臣去和高公公走一趟,去內務府看看。」

    「哦?」孟夕嵐早知他閒不住,只是不知他要去那裡。

    「謀害兒臣的人,如今還未找到。兒臣一味躲清閒,也不安生。還不如讓高福利帶兒臣看看,內務府這般人辦事到底靠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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