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刺(二)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無憂微皺的眉間浮現出驚詫之色。
「你說什麼?」
吳明士壓低語氣道:「殿下被困在這府邸之中,只是一時之困。可是殿下的背後不能沒有支持。」
褚將軍的駐地,離這裡不遠,若是可以的話。殿下應該早點和褚將軍取得聯繫,以免不測。
無憂聞言連連搖頭。
不可以,舅舅若是知道她在這裡,定會前來。她不能讓他以身犯險!
吳明士見她搖頭,不禁加重語氣道:「殿下,褚大將軍一定很記掛殿下您的。」
無憂含淚點頭:「舅舅心中一定記掛著我,正如我心中一樣記掛著他。可是,如今我已嫁給可汗為妃……我要以何種身份去見他?舅舅奉命抵抗外敵,如今,我就是外敵!」
她就算再笨再天真,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她也是明白的。
吳明士仍是一臉認真:「殿下,褚大將軍在塞外威名赫赫,就連大汗也不能不心存敬畏之情。殿下和大將軍乃是血濃於水的至親。殿下和大將軍之間的關係,大汗心裡一清二楚!所以,這是殿下的好機會!」
他是謀士,所言所行,皆為謀事。
無憂漸漸察覺到了他的話裡有話。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吳明士眸光微微一閃,只道:「殿下是聰明人,那微臣也就不再賣關子了。」
「殿下若是能和大將軍互通消息,那麼殿下的背後就有了最牢靠的後盾。進可攻,退可守,實在是兩全之策。」
無憂聽得似懂非懂,加重語氣道:「你還是把話都說明白吧。」
吳明士聞言轉身看了看帳外,似乎擔心隔牆有耳。
明珠倒是會有眼色,忙躬身退到帳門處「奴婢這就出去守著,不許旁人靠近。」
吳明士這才稍微放了心:「殿下,臣接下來要說的話,您可要聽仔細了。」
無憂看著他的臉,默默等候。
「褚大將軍是突厥十六部,唯一懼怕的對手。褚將軍鎮守邊境多年,善於用兵,他能憑一己之力,牽制突厥多年,這是朝中任何人都無法做成的事。臣是謀士,十六部中的要緊事,都瞞不過臣的眼睛和耳朵!所以,臣說的「進可攻」就是只要臣可以和褚將軍取得聯繫,彼此信任。我們可以裡應外合,攻其不備,一舉將突厥精兵全部覆滅!」
無憂聞言心中咯噔一聲,她甚是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吳明士看著她臉上的神情變化,壓低語氣道:「殿下,突厥精兵強悍,十萬精兵,還有鐵騎無數。若是大汗真心要戰,水師北上,那麼朝廷根本毫無應對之力。殿下,你可曾想過那樣的話,會有多少人死掉?」
無憂周身一震,她當然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只是她若是聯合來偷襲突厥,那麼大汗該怎麼辦?
無憂全身僵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吳明士繼續道:「若是大汗搶占先機,察覺到異常之處。那麼,殿下還可以以說服大將軍為由,立下功勞!殿下若是能親手為大汗解決大將軍這個最大的麻煩,殿下就等同於站穩腳跟。這就是退可守……」
無憂聽得真真切切,稍微反應了一下,方才後怕起來。
他有理有據說了這麼多,可方法只有兩個。
她要麼做叛徒,背叛大汗,成全北燕。
她要麼做混蛋,出賣舅舅,成全突厥。
如此一來,便是進可攻,退可守。
沉默半響之後,無憂不由怒極反笑:「這就是你的辦法,這就是你的主意。」
吳明士見她面帶嘲諷之意,只是低了低頭道:「如今正值非常時期,所以,只能委屈殿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北燕和突厥,殿下只能選其一。」
無憂用力搖頭:「我不選,北燕和突厥不該世代為敵!這是錯的……」
吳明士截斷她的話:「殿下,權力之爭,從未對錯之分,只有輸贏之別。您若是不能選擇的話,那麼,最後只會兩頭皆失,誰也無法保全。」
「殿下,臣不是要讓殿下做無恥小人,而是要讓殿下做個可以聰明人。」
無憂仍是搖頭:「你讓我背信棄義,這就叫聰明了?縱使眼前危機重重,我也不能出賣我身邊的人。一個是我的夫君,一個是我的親人,我不能……」
吳明士早料到她會如此,不過,現在就做出決定,未免為時尚早。
她還需要時間,慢慢消化,慢慢轉變心意。
「殿下,臣的話,雖然不中聽,卻是眼下最有用的辦法。情義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比千千萬萬條性命還重要!」
無憂聞言心中一沉。
「做出選擇,並不一定都是錯的。殿下一向最敬重皇后娘娘。皇宮娘娘在宮中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最後為了大局著想,還是讓公主殿下毅然出嫁,難道這選擇是錯的?」
吳明士心中把握著分寸,點到為止,便躬身退下。
他走出大帳那一刻,只覺懸在心間的那顆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他從前只把這滿腹算計,藏於心間,不能和旁人透露半句。如今,他終於把悶在心頭多年的話說出來了。
公主殿下,雖然心軟,但她到底是個聰明人。
她會做出選擇的。
……
落水之後的第三日,沈丹方才在皇后娘娘身邊,再次看見了太子殿下。
她如今成了這慈寧宮的樂婢,雖然穿戴一新,但還是個奴婢。
沈丹每天為皇后娘娘撫琴彈奏,言行舉止,儘是小心翼翼。
她不知道皇后娘娘為何會留下自己,她又會怎麼安置自己?
揣著這份激動和忐忑,沈丹見到了太子殿下。
長生早知道母后把她留了下來。
只是,他沒想到,母后居然把她打扮得像姐姐一樣……她的衣服,她的頭飾……
長生微微皺起了眉。
沈丹見他盯著自己,心中一喜,十指撫琴,只希望這一次的琴聲能把他留下。
孟夕嵐抬眸看向兒子,見他神情不悅,便知他看出來了。
長生是來給母后請安的,他原想說幾句話就走,因著沈丹,他卻不得不留了下來。
「母后,您當真要把她留下?」
當著沈丹的面,他直接了當地發問。
孟夕嵐笑了笑:「不是你把她交給本宮處置的嗎?」
長生垂眸道:「兒臣是想要母后處置她,而不是安置她。」
此言一出,沈丹心神慌亂,雙手也不聽使喚起來,一下子就彈錯了音。
這一錯,便是罪罰。
沈丹慌張抬頭,見主子的目光都望了過來,不由站起身來,來到殿下磕頭請罪。
「奴婢該死!」
孟夕嵐看了一眼兒子,淡淡笑道:「瞧,你把她都給嚇到了。」說完,揮揮手示意她先下去。
沈丹腳下遲疑,卻不敢不聽。
他們母子的談話,將要決定她的命運如何,她怎能不怕?
待她走後,長生方才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話。
「母后,您為何把她打扮得像姐姐一樣?她不是姐姐,她也不配扮做姐姐。」
孟夕嵐看著他道:「我當然知道她不配。只是,她為了討你歡心,甘願做這個四不像的影子,本宮也不願難為她。」
討我歡心?長生冷冷一笑:「她這麼做,只會讓兒臣更加討厭她。」
孟夕嵐沉吟片刻,才道:「討厭也是要用心的。她這麼一來二去,到底是沒有白費力氣,你看你不是記著她了嗎?」
討厭也是在意。宮中的女子那麼多,他卻能記得她,這也算是她的一種本事了。
「母后!」長生聞言臉色一黯,換了一副認真的語氣道:「請您不要難為兒臣,更不要往兒臣的身邊添人。兒臣不習慣,也不喜歡。」
他稍微停頓一下,又道:「而且,母后您是知道的,兒臣的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過姐姐。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孟夕嵐聞言神情平靜,語氣淡淡道:「你可以放不下她,但你不能只記得她,容不下旁人。」
「你早晚要成婚納妃,到時候你的心裡仍然記得無憂不放,倒也無妨。可若是你從此再也無法喜歡上其他女子,那麼朝廷而言,將會是一場危機。」
長生怔了怔,見母后如此開誠布公,便也不再為自己辯解。
「兒臣知道輕重,成婚是大事。兒臣不會任性而為的,兒臣一切全聽母后安排。到時候,母后讓兒臣娶誰,兒臣就娶誰,絕無二話。」
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後的讓步了。
長生說完這話,便起身離去,帶著自己的滿腹倔強和煩惱。
孟夕嵐似嘆非嘆地搖搖頭:「他的脾氣,就和本宮當年一樣,一樣的固執。」
竹露聞言上前寬慰道:「娘娘,太子是您的孩子,自然和您的脾氣相似。您被擔心,太子到底才不過十五歲,對兒女情長所知甚少。等殿下真正長大了,成熟了,殿下慢慢會知道的。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得數不清,能在有生之年,覓得一個知心人是多麼地不容易啊。」
她的話倒是中聽,孟夕嵐望住她,淡淡地問:「你說的沒錯。可是竹露,這深宮重重,多得是陰謀和算計,偏偏就是真心少得可憐。你說,本宮去哪裡給他找一個知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