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契機(一)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宮樂坊的樂師和舞伎,都是由內務府層層選拔出來的。
出身清白,底子乾淨。
內務府辦事,孟夕嵐還算是放心的。
也許真的只是巧合,只這一次倒也無妨,若是再有下次,必要深究到底。
孟夕嵐揮揮手,示意回話的小太監下去。
須臾,偏殿傳來一陣嬰孩兒的啼哭聲。
哭聲很快就止住了,孟夕嵐稍微想了想,方才起身去到偏殿。
三皇子周天海正在乳母的懷中吃著奶,這孩子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著急似的,而且,仿佛怎麼都吃都吃飽。
乳母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孩子,宮裡的皇子公主都是難將養的,偏偏三皇子這般有福氣,吃得好,睡得香,長得更是快。
孟夕嵐如今抱著他一會兒,便覺得手腕酸痛,虧得宮中人多,時時刻刻都有人照顧著他。
身在妃位的柳南,如今已經出了月子,只是還不能下地走動。
孟夕嵐倒也沒有把事情做得太絕,隔三差五就派人將三皇子抱過來,給她看看。
不過聽說,柳南每每見到孩子都會哭泣不止。
她念子心切,見了孩子,難免情緒波動。不過,她想要要回三皇子是不可能的。
孟夕嵐看著吃飽喝足,酣睡可愛的三皇子,眉頭微蹙。
「這孩子天生是個心大的。」
竹露聞言也湊過來看了他一眼:「娘娘,常言道三歲看到老,這會兒還早。」
孟夕嵐聞言望著她道:「等他長大了,本宮也老了,估計也操不起那麼多的心了。」
竹露微微搖頭,只把焦大人送來的滋補湯送了過去:「娘娘正當年,嘴上為何總提起「老」字?」
孟夕嵐含笑道:「因為本宮心老。」
兩世為人,兩世沉浮,她的人還未衰老,但心早已經步入遲暮之年。
說起這話,孟夕嵐的眸底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冷漠飄然。
稚兒的眼睛最是清澈無邪,一眼看進去,便會讓人心情美麗。而主子的這雙眼睛,仍是美麗的,只是透出來的光是那麼犀利,那麼冷冽。
…
養心殿內,周佑宸的面前攤開著一本奏摺,上面赫然寫著幾行字,「外敵未驅……臣誓死不歸……」
濃黑的墨跡,張狂的字體,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兒。
周佑宸已經一連下了兩道旨意讓褚靜川班師回朝。然而,褚靜川抗旨兩次,仍是堅持駐守邊界。
周佑宸陰沉著一張臉,看著褚靜川振振有詞,違抗皇命的聖旨,心中又氣又嘆。
朝廷兵力不足,褚靜川若是不能及時回京,那想要鎮壓周佑龍自立之亂,便無兵可用!
褚靜川如此大膽,但朝中卻無人彈劾他,反而是一片求情力挺之聲。
褚靜川鎮守邊關有功,而且,他們深知朝廷不能沒有他,皇上也不能沒有他。
散朝之後,周佑宸又看了一遍褚靜川的奏摺,靜默不語,眉眼之間,竟是慍怒之色。
長生看在眼裡,便識趣離開,不願多嘴議論此事。
他去到慈寧宮,沒有隱瞞實情,而是實話實說。
孟夕嵐早知皇上有召回褚靜川之意,只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意這麼急切,而褚靜川又是如此倔強!
孟夕嵐聽得此事,心中一沉。
褚靜川的脾氣,她太了解了。因為無憂和親一事,他心中必定恨極了自己,也恨極了皇上。他不願回來,一半是因為屠都,一半是因為自己。
她讓他失望了,再一次……
長生看著母后的神情如此沉重痛苦,不由輕輕皺眉:「母后,您的臉色很不好看。您沒事吧?」
孟夕嵐握緊了他的手道:「長生,不管你父皇有多麼地生氣,你都要站在褚將軍那一邊,知道嗎?」
長生見母后一臉認真,便知其中厲害,重重點頭道:「兒臣明白。褚將軍護國有功,他是北燕的福將!」
「母后,您不用擔心,父皇一向器重褚將軍,他不會責罰於他的。」
孟夕嵐蹙眉道:「褚將軍遠離京城,本宮擔心的是他的家人。」
長生臉色微變:「母后,父皇怎麼會連累他們呢?褚家三代功勳……」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母后的眼神阻止:「功勞再多,也是徒勞。伴君如伴虎,皇上一句話,就可讓褚家所有的功績,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伴君如伴虎……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見這樣的話了。
長生沉吟片刻才道:「母后,父皇真的有那麼可怕嗎?他不是喜怒無常之人,他一向最理智了。」
兒子對父親的敬重之情,讓他無法畏懼父親的權勢。
孟夕嵐聞言抿唇一笑,笑容微微有些苦澀。
她撫摸兒子的臉龐,靜靜道:「本宮不是要你提防你父皇,只是讓你不要忘記。他是你的父親,也是這天下的主人,他可以決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包括我……」
這十幾年來,她從未讓長生心有戒備,只是君心難測。就算是十幾年的夫妻,十幾年的同甘共苦,也未必能修復彼此心中的嫌隙。
也許……他們對彼此的心都已經變了。
…
六州城的百姓在極度不安的心情之中,熬過了早春的清寒。
時近五月,萬物生長,處處一片生機勃勃。
六州城在往南行不過幾十里,便是舅舅褚靜川駐紮之地。
無憂心裡很惦記著舅舅,只是她的身份橫在這裡,想見也見不得。
天氣好了,無憂的心情卻有些沉重起來。
她悶在帳中,不愛走動,因著上次的事,她也不敢隨隨便便地再見什麼人了。
她異常安靜的樣子,讓屠都微微不解。
之前,他不要讓她出去,她都要興沖沖地出去,如今,她可以自由出入了,反而卻比之前更拘謹了。
屠都不知她怎麼了,還以為她身上不舒服。所以,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對她動手動腳。
明珠是貼身伺候她的人,掐指一算,暗暗欣喜。
主子近來身子懶,又喜睡,而且,這個月的月事還沒來……八成是有孕了。
主子若是有孕,這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喜事了。
無憂的陪嫁隨從之中,有太醫跟隨,到底是不是,只要把脈就知道了。
明珠含著笑意進到帳中,見主子還歪在榻上不動,便走過去道:「殿下,奴婢見您的氣色實在太差了。不如請太醫過來看看……」
她試探著問了一句,看主子搖頭不語,又道:「殿下,您這樣奴婢實在擔心,而且,大汗他也……他也很擔心。」
無憂抬眸看她:「我又沒病,不要大驚小怪的。」
若是把太醫找來,所有人都會大驚小怪的,到時候又會很麻煩。
「殿下……」明珠正小心翼翼地勸著,卻見大汗屠都進來了。
他背著雙手走進來,明珠忙屈膝行禮,隱去了臉上的笑意,只道:「給大汗請安。」
屠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出去。
明珠心裡轉著主意,想著,若是大汗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這等好事,一定要讓主子親自告訴大汗才是最好。
屠都背著手走到無憂的面前,無憂站起身來,隱約感覺他的背後藏著什麼東西。
一陣微弱的叫聲傳來,惹得無憂微微挑眉。
屠都伸出手來,手裡抓著一隻灰白相間的小狗,直接送到她的懷裡。
「嗚嗚……嗚嗚……」
小狗叫了兩聲,聽上去怯怯的。
無憂抱過小狗,先是一怔,隨之一喜。
「大汗,這是哪來的?」她驚喜的表情,讓屠都很滿意。
他就知道她一定會喜歡。
無憂捧起小狗,看著他那雙藍灰色的眼睛,親昵道:「小傢伙,你太可愛了。」
「大汗,這小狗是哪來的?」無憂見屠都不語,只是望著自己笑,暗暗納悶。
屠都用手指摸摸她懷中的小狗,然後將它的小嘴微微撬開,含笑道:「這不是小狗,這是狼崽兒。」
「狼?」無憂驚呼一聲,低頭仔細查看,它的耳朵小小的,卻是豎起來的。
「它真的是狼?」無憂的語氣不是方才那般歡快了。
「你怕了?」屠都抓住那小狼崽,將它拎了起來。
無憂連忙搖頭,又把它抱回到懷中,輕柔撫摸。
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兒,一點都不讓人害怕。
「這是打獵的時候,我手下撿到的。它的母親死了,他的同族也拋棄了它,它卡在石頭縫裡,差點死掉。」
無憂聽了只道:「好可憐的小傢伙兒。大汗,臣妾可以養他嗎?」
屠都笑笑:「你若喜歡,當然可以。我本來帶回來,就是給你解悶兒的。不過……」
他稍微拖長語氣道:「狼的野性是天生的,永遠都無法馴服。所以,沒有人能做到它的主人!」
無憂聞言一笑,粉頸低垂,摸著小狼的頭道:「沒關係,臣妾原來也不想做它的主人。等它長大了,咱們就把它放過去,讓它自由自在地生活。」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竟是柔光。
屠都聞言淡淡一笑。
兩人說話間,她懷裡的小狼掙扎著跳到地上,嗅著毛氈上的味道。
屠都看了無憂一眼:「看來,它喜歡這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