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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怨懟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沒有嚎啕大哭的悲傷,也沒有惡語相向的憤怒,無憂不哭不吵不爭,溫和平靜的態度,讓孟夕嵐惶惶不安。

    她為何如此?

    孟夕嵐神情微怔,垂眸不語,心中若有所思。

    她是不是心中已經恨極了她,所以才會這般掩飾自己。正如當年的她……含恨而來,滿腹殺機。這樣的念頭,在她的腦海里匆匆閃過,隨即又被她自己否定。

    不,她的無憂不會這樣,她有著世上最柔軟的心腸,連腳下的螻蟻都不忍傷害。

    孟夕嵐靜了半響,扳過她的肩膀,一臉急切的看著她道:「無憂你走吧……母后派人送你出宮,把你送到安靜的地方。」

    她的心裡仍是不肯放棄,就算是下下策也沒關係,只要能救她就好。

    無憂聞言微微一怔,繼而微微苦笑:「母后要把我送到哪裡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旦突厥率兵北上,京城岌岌可危,兒臣不管在哪裡,還不是一樣顛沛流離。這裡是兒臣的家,家若是沒了,兒臣一個人還能去哪兒?」

    孟夕嵐愣愣地看著她,搖頭道:「去哪裡都好,只要不去和親。」她一邊說一邊握緊她的雙手,攏在自己的胸口,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我不能親手把你推向火坑,我不能親手毀了你的一生。」

    她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

    無憂的眼中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

    她強忍著淚水,不讓它們掉下來。

    「母后,兒臣不怕,兒臣沒什麼好怕的……能以皇族公主之名嫁給屠都,這是兒臣的榮譽。兒臣的身世,曾經一度讓母后為難糾結。母后從未放棄過無憂,無憂也從未學過什麼是放棄!屠都手握鐵騎精銳,權傾一方,勢力龐大,與他這樣的人為敵,是北燕的災難,也是百姓的噩夢。無憂不是小孩子了,很清楚這其中的輕重。」

    方才在養心殿內,父皇說得那一番話,雖然聽著很自私,但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父皇問她,可有真心想要守護的人和事。

    她重重點頭。

    父皇感慨一笑:「那你一定要用心守護,有時甚至要不惜一切代價。因為有時候越是珍惜的東西就越容易失去,而人越是遺憾就越是痛苦。」

    無憂不想自己留有遺憾,也不想有人因為自己的懦弱而受到傷害。

    父皇說得對,這一劫是躲不過去的。而她也無處可躲。

    和親一事定下來之後,眾臣皆是鬆了一口氣。唯有太子一人極力反對,他在朝堂之上,第一次頂撞了自己的父皇。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太子頂撞父皇,出言不遜,當場被責罰,孟正祿站出來為太子求情,結果也一同挨了皇上的訓斥。

    長生挨了整整二十板子,當場被打得皮開肉綻。

    孟夕嵐聽聞此事,眸光一沉,她去到太子寢宮,看著趴在床上的長生,太監們給他換下的衣服上,分明沾著血跡。

    孟夕嵐微微蹙了一下眉,跟著走到長生的床邊,輕聲道:「長生,還疼嗎?」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被父親這般嚴懲過。

    長生趴在床上,睜開雙眸,轉頭看向一旁的母親,整個人立刻激動地翻身而起,絲毫不顧及身上的傷。

    「母后,救救姐姐……」他的神情慌亂不安,音調里竟然帶了一絲哭腔。

    孟夕嵐眸光微沉,搖搖頭道:「長生,和親的事已經定下來了,君無戲言。」

    長生一臉困惑地看著母后,仿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的。

    「母后,您要姐姐出嫁?嫁給那個屠都,那個魔鬼?」

    孟夕嵐微微垂眸,不忍對上他的視線。

    「這是無憂自己做出的決定!」

    長生突地冷笑一聲:「不,這是你們逼她的!這都是你們的錯!」

    長生憤怒至極,年輕的臉龐也隨之變得有些猙獰。

    「姐姐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她!」

    因著一時激動,他說出了這句自己最不該說出的話。

    孟夕嵐的神色瞬間轉厲冷聲打斷他的話:「無憂不是你的!你對她的感情,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他當然會難過,憤怒,著急,糾結。然而,對他來說者未必是一件壞事。

    在他的心裡,此生都會因為失去無憂而心痛。但是這疼痛隨著歲月的累積會慢慢變得美麗起來。

    無憂是他的堂姐,他們是

    長生聞言一怔,眼神微微躲閃了一下。

    孟夕嵐閉目一瞬,很快又睜開,眼神恢復平靜:「你對無憂的情意,我早都知曉,我沒有戳破這件事,還讓無憂留在你的身邊,是我對你最最自私的偏愛。」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宮裡的事情,大大小小,我全都心裡有數。」

    長生聽了這話,微微低下了頭。

    他的確是犯了錯,可他可以發誓,他這輩子都不會對姐姐亂來的。

    他那麼在乎她,他只是希望她能快樂平安。

    「母后,兒臣錯了,請您不要牽連到姐姐的身上,她一直好好的……」

    孟夕嵐見他眼中有淚,語氣立刻變得嚴厲起來:「不許哭!無憂都沒有怕過,你為何要怕?長生你是太子,你不能這麼窩囊!」

    「窩囊的是父皇!」長生情緒激動,回嘴一句。

    孟夕嵐眉心一動,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她是含著力氣打的,所以並不疼。

    長生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挨母親的巴掌。所以,他並不覺得疼,而是覺得羞愧。

    「不許這麼說你父皇,他只是懂得取捨!」

    孟夕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沒有他,就沒有你,他是皇帝也是你父親。往後,我不允許你在忤逆他,你是他的兒子,不能在他的背後放冷箭。」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事端。哪怕是再親密的人,就算是父子之間,夫妻之間,稍有不慎,就會產生裂痕。她不要他們父子漸行漸遠,他們不是敵人,是父子,最親密無間的父子。

    長生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用沉默來回應母后的責備,他還能說什麼?

    孟夕嵐穩住心神,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現在最難過的人是無憂,她都沒有喊疼,咱們還有資格說什麼嗎?長生,不要悲傷,不要難過,因為咱們都沒有資格。」

    長生聞言整個人微微一震,心中猶如被人撕扯開來,鮮血橫流,疼痛不止。

    …

    和親一事,雖已定下。但該有的規矩不能少,屠都不願等到三月之後,只想立刻帶人返程。

    吳明士見他如此心急,不得不出面勸說:「大汗,公主出嫁,規矩繁瑣,若是草草了事,有損皇家顏面不說,大汗的臉上也無光啊。」

    屠都皺皺眉頭:「你們中原人就是麻煩!」

    吳明士含笑點頭:「沒錯。不過大汗,公主出嫁的陣仗越大,那就說明北燕對大汗和突厥十六部越是重視。畢竟,公主和親是出嫁,不是下嫁!」

    屠都聞言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她不過是顆討價還價的棋子罷了。就算再怎麼風光,還不是一樣要被人利用。」

    吳明士見他心裡這麼清楚,輕嘆一聲道:「大汗說的是,公主也是可憐人。」

    屠都挑起一邊眉毛:「你替她不值?」

    吳明士雙膝跪地,認真搖頭:「在下不敢,在下只是替公主覺得心酸,公主的身世坎坷,而自己多年以來一直信任依靠的親人,不過也只是寡情涼薄之人。」

    屠都聞言沉默不語。人心險惡,冷冷暖暖,到頭來不過都是一場虛偽的敷衍!

    「奢華點也好,她到底是我此番來京的戰利品,越耀眼越好。」

    屠都的眼前忽地掠過一張寵辱不驚的臉,她的確很美,最合適當做被炫耀的戰利品!

    …

    內務府用最快的時間,把公主出嫁的嫁衣趕製出來,五重繁複的華麗嫁衣,上面用了足足十兩的金銀線,還有鑲嵌著無數珍珠的小寶石。

    這樣奢華精緻的嫁衣,就連宮裡人見了也不免驚艷震驚。

    無憂見了,卻只是波瀾不驚地笑了一笑。

    一輩子只能穿一次的嫁衣,如此大費周章,實在浪費。

    母后勤儉多年,這一次卻是一改常態。

    她恨不能把這全天下最名貴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地塞給她。

    無憂原本想拒絕來著,但轉念一想,若是自己不要,母后的心裡會更難受。她就要離開這裡了,跟著屠都去到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當然,她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更覺陌生,前路漫漫,她的心中更是一片茫然。

    三天之後,屠都就要將她帶走,父皇無法說服他,更不敢再激怒他。

    事已至此,和和氣氣才是正理。否則,她的犧牲就白費了。

    無憂想到這裡,轉眸看向被仔細掛好的嫁衣,從遠處看,那上面的金鳳凰騰雲而出,仿佛要一飛沖天似的。可惜,它只是用來裝飾的圖案,離不開那件衣裳,更離不開這皇宮。

    它和她都是一樣的。

    她苦笑彎唇,輕輕搖頭,似嘆非嘆的長吁一口氣。

    邢嬤嬤見狀,眉心一動,上前安撫道:「公主殿下,待嫁的新娘子不該嘆氣的,這樣不吉利。」

    無憂轉眸看她,幽幽問道:「那要怎樣才大吉大利?嬤嬤,您若是能占卜天意的話,請您待我問一問老天爺,我到底能不能越過這道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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