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宮裡宮外(二)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那說書人的話,引起了無憂的注意。
什麼宮中秘聞?而且,還是關於父親的。她眼眸略略一轉,緊緊盯著那個說書人。
「話說三十年前,先帝還在世的時候……」
那說書人剛開了個頭,就被人揪住了衣領子。
客人們正聽得起興,紛紛抱怨牢騷:「幹什麼?幹什麼?」
那說書的是個身材單薄的中年男子,被夥計們半拖半拽帶出了大堂。
大堂的客人們起了意見,紛紛拍桌子抗議。
不過,很顯然高福利另有準備。
說書的不再了,他便讓唱曲兒的伶人上台為大家解悶兒。粉紅佳人一個個登上台,客人們又再次變得熱情起來,拍手叫好。
無憂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她對那說書人想說的事,很感興趣。
她想要聽一聽,他們口中的,當年的秘聞,當年的事……
說書人被帶到了后街的小巷,那些夥計們圍著他,卻沒動他一根手指。
那說書的,微微佝僂著身子,低著頭靠著牆,仿佛很害怕似的。
高福利穿著一身黑色大氅,不緊不慢地走到人前,看著那說書的,沉聲道:「抬起頭來。」
那說書的,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似的。
「老爺問你話呢。」他的手下沒了耐心,直接扳過他的臉。
此人面色黝黑,滿臉褶子,看著有點髒髒的,但身上的衣服卻很講究,只是略單薄了些。
高福利眼尖,盯著他的臉,看了又看。突然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只是一時記不得在哪裡見過。
高福利正努力想著,那說書人卻是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齒:「高公公,好久不見啊。」
此話一出,高福利的臉色變了一變。
他知道他一定是宮中舊人。
「你是誰?」高福利直截了當道。
那說書人又是一笑:「您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太子宮裡的小東子啊……」
太子宮……
高福利聞言眉心一動,二話不說,直接命人掩住他的口,然後將他帶走。
「把他給我送回府里的密室,鎖起來。」
他若是個尋常的說書人,他也不會難為他的,給點銀子,打發走了便是。然而,他也是從宮裡頭出來的人,那高福利便不能輕易放過他了。
此時此刻,無憂也帶著香茗追了出來。
她想要看看那個說書的,被什麼人帶到哪裡去了?
香茗見她如此著急,便道:「主子,那人不過是胡說八道的市井之徒,算了……」
無憂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他是胡說?」
香茗被她看得心頭一緊,低了低頭:「主子,這宮裡的事,外人怎麼會知道呢?再說了,主子若是想要知道什麼,只管問娘娘就是……她對主子從未隱瞞過什麼。」
無憂看了看街道的兩邊,完全不見方才那人的身影。
正當她心緒複雜之際,身後突然有人喚她道:「郡主殿下。」
無憂聞言微微一驚,轉身看去,高福利正在站她的身後,恭恭敬敬地對他行禮。
香茗驚訝看他,不知他是怎麼認出主子來的?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高福利微微一笑,態度客氣道:「殿下,我是皇后娘娘的舊識。只是年頭太久,您一定不記得奴才了。」
他居然自稱奴才,他真的是宮裡的人?還是母后的人?
「我不認識你。」
高福利笑著點頭:「當然,奴才曾經在宮裡當差,那時候殿下還小……殿下不必擔心,奴才是娘娘的親信,對郡主也是一樣會忠心耿耿。」
她突地心中一沉。她出宮散心,乃是母后點頭允許的。她之所以會答應得那麼爽快,難道是因為母后一直暗中派人監視著自己?
無憂越想越怕:不會的,母后已經派人保護她的安危,怎會再派人監視她?
高福利見她臉色微變,眸光一閃道:「郡主千金貴體,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隨奴才來吧。」
無憂凝眸看他,搖了搖頭:「不,我要回宮了。」
不管怎麼說,她並不認識他,也不知他到底說得是真是假。
高福利聞言仍是輕輕一笑:「如此也好。奴才恭送郡主殿下……」
說話間,她乘坐的馬車已經來了。
身穿便衣的侍衛,並未對高福利有任何防範,可見他們知道他是誰。
無憂扶著香茗的手,正欲上車,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方才的那個說書人,他怎麼了?」
高福利面不改色,淡淡道:「那人只是滿口胡言的江湖騙子。郡主不必在意……」
他瞧出來了,她對那人的話上了心。
也是啊,到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如何能不緊張,不好奇?
高福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無憂臉上微微一沉,沒由來地覺得他有些可怕。
無憂匆忙坐上馬車,高福利站在旁邊,拱手作揖。
他身後的人,也有樣學樣。
無憂走在馬車之上,心臟砰砰亂跳。
她不知自己在怕什麼,反正心裡不安穩。
高福利目送著馬車離開,遲遲不肯動地方。
「老爺,咱回吧。」眼看著馬車就要看不見了,身後的人才開口道。
高福利微微嘆息,輕聲說道:「一晃多年,她都長這麼大了。」
當年,他跟在娘娘身邊,初次見到無憂的時候。那會兒,太子妃娘娘還在,而她還在襁褓之中……不,準確的說,褚靜文懷孕之時,他就見到她了。
幾年不見,她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她鮮少出宮,可她在宮外的名氣,的確不小。
「京城第一美」,想到這個,高福利的眼中閃過一絲鋒芒。
郡主大了也該嫁人了,可娘娘怎會捨得將她出嫁?想必,郡主的婚事,又是娘娘心頭的一件大事。
高福利目送著馬車走遠,消失不見。
他跟著帶人回府,去會一會自己的那位老朋友,老相識。
當年,周佑平獲罪之時,他身邊的親信幾乎都死絕了。那些能有命留下來的,都是些小角色。
這個小東子,高福利實在沒有什麼印象。宮裡的小太監實在太多了。不過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
小東子沒有得到座上賓的待遇,他被安置在了一間陰暗的屋子裡。
房間裡沒有點燈,也沒有蠟燭。直到高福利出現,這屋裡才有了光亮。
高福利脫下身上的大氅,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長袍來到他的面前。
那名喚作「小東子」的說書人,抬起頭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了笑道:「嗬,高公公看看您現在的樣子,滿身的貴氣。」
高福利沉默著坐了下來,就坐在他的對面,伸手撥弄著手腕上的瑪瑙手串。
「你離宮幾年了?全名是什麼?」
「小的王和東,原是太子宮裡的雜役太監。太子被貶之後,我們這幫人就被打發出去了。您是知道的,咱們這幫閹人,只會在宮裡當差,到了外面,一個個都是自身難保。」
「我看你過得還不錯。說書賣藝,最起碼餓不死!」
高福利盯著他身上的衣服,這身行頭,看著可不便宜。
小東子連連搖頭:「高公公,不瞞您說,我每天跑來跑去,說得一張嘴都幹了,但也只能求個溫飽而已。」
說話間,外面來了小廝上茶。
高福利的茶碗是他專屬的,白瓷青花,看著素淨,但其實價值百兩。
那小東子見了茶,有些侷促地搓搓雙手:「公公,小的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高福利眉心微挑,隨即吩咐小廝準備飯菜。
小東子雙手端著茶杯,高福利又瞄了眼他的手。
有點髒,尤其是指甲裡面。
他的樣子,看起來不怎麼樣,既然能買得起像樣的衣服,可又不能好好地打理自己。
「你這身衣服是來哪來的?」高福路突然問道。
小東子嘿嘿一笑:「不瞞您說,這是我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為了溫飽,他什麼事情都做過,就連死人的墳墓也不放過。
「這麼多年了,你還能認出我來……」高福利拖長語氣道。
小東子笑了笑,笑得有些無奈:「小的也是誤打誤撞罷了。」
誤打誤撞?高福利眸光一沉,並不相信是這麼一回事。
飯菜很快就端上來了。小東子果然是餓極了,端起碗飯,開始狼吞虎咽。
他吃得很快,幾乎連嚼都不嚼就往下咽。
高福利看得直皺眉。看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落魄,那就看他的吃相。
他這副模樣,說明他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高福利很有耐心,等他吃完了,才道:「咱們當年都是做奴才的。你來到我的地盤,我理應照顧照顧你。不過,你方才在茶樓說的那段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東子吃飽喝足,打了個嗝兒道:「高公公,您是貴人,稍微打發小的一點,小的就知足了。至於那段書,您也是知道的,我們在外面混口飯吃,很不容易。」
「這老百姓就是喜歡聽宮裡的事兒,越是離奇,越是捧場。我在宮裡呆了十幾年,什麼名堂都沒混出來。出了宮,我更是廢人一個,你知道,外面的人是很看不起咱們這些閹人的……不過公公您是例外,您的背後有貴人相助,我就不行了,沒這個好運氣!」
高福利皺皺眉頭,伸手輕輕敲響桌面道:「我再問你話呢,你方才想要講些什麼?」
小東子見他臉色不對,立馬坐直了身子道:「我只是隨便說說,添油加醋,弄得熱鬧點就是了。公公您也知道的,太子當年的確是中了人的圈套……這裡面的事情,您比我清楚。」
高福利沒有做聲,抱胸看他。
「我只是混口飯吃,無心得罪誰。我的故事裡都是胡編的。」
高福利心中一沉,眸光幽深道:「你在宮裡當過差,應該很清楚宮裡的規矩。這種事情也能渾說的嗎?」
小東子低頭用手指摳著桌面:「公公,您不知道我過得有多苦。為了留著這口氣,我什麼事情都能做。而且,我抹黑的人是前太子,沒人在乎他的。」
規矩……規矩能當飯吃嗎?他這些日子,勸靠著胡說八道才能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