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秘密第九十八章 悲與喜(三)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傍晚時分,竹露過來給孟夕嵐報帳算銀子。今兒又沒了兩個幫忙的人,月中了,工錢和喪葬費都要清算一下。
孟夕嵐看著她名冊上一個個划去的名字,微微蹙眉。就算不是親身經歷,光是看著這些名字,也足以讓人感到時疫的恐怖。
竹露知她看著難受,故意起身給她加了盞燈,「小姐,五十兩的喪葬費,您已經夠仁慈了。」
孟夕嵐合上名冊,扶著額頭道:「五十兩換一條人命,這是作孽,不是仁慈。」
若不是人手不夠,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竹露給她倒茶,輕聲勸道:「小姐,您別這樣說,奴婢前前後後料理著這些瑣事,看見那些來領銀子的人,幾乎沒有含著淚的,一個個看見銀票,眼睛裡只有一個「貪」字。小姐當初說得對,敢把家人送到這裡來幹活的人,心都是硬的。」
孟夕嵐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讓她坐下別忙:「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咱們雖沒發過銀錢的愁,但也知道這裡面的不易。」
竹露低頭撥弄著算盤,半響才道:「小姐,走到現在,您也是大大地不易。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她話說一半,抬頭去看,只見孟夕嵐單手支頭,雙眼緊閉,好像已經睡著了。
竹露無奈地搖了搖頭,忙輕手輕腳地給她披上一件披風,便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燭光瑩瑩,孟夕嵐恍惚地做了個夢,夢中的她,穿著一身白孝,四周都是棺木。正當她心生駭然之際,背後忽地一陣陰風吹來,將她面前的蠟燭吹滅,燭光沒了,她的夢也醒了。
孟夕嵐深吸一口氣,只覺自己真的是累了。險境之中,最難做到的就是保持冷靜,就算再怎麼克制,也會有不經意間地疲憊和鬆懈。
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會到頭?孟夕嵐自己也不知道。日子雖然難熬,但也必須要熬下去。
翌日一早,周佑麟有些好轉,比平時多用了一碗稀飯。
吃過飯,他似乎還不打算休息,只對孟夕嵐道:「我腦子有些鈍,你陪我下盤棋如何?」
孟夕嵐沒有拒絕,只道:「我的棋藝平平,王爺可要多讓著我點,要不,沒一會兒我就要輸了。」
周佑麟聞言只是含笑不語。
竹露見狀,忙把都落了灰的棋盤找出來,擦擦乾淨擺好。
孟夕嵐執白子兒,周佑麟執黑子兒,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竹露在旁觀局,時不時地給兩人送點糕餅,換上熱茶。
半局過後,周佑麟拈著棋子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孟夕嵐一見便知他是沒力氣了,也不說破,只道:「這局棋,我怕是又要輸了,不如暫且封局,咱們明日再下,容我回去想想對策。」
周佑麟看著自己的手,眸光一深,順著她的話茬道:「也好,明兒你再陪我接著下。」
孟夕嵐沒有安撫他,他如今也該想明白了,自己活著一日就是多賺了一日,不可灰心,只需靜養。
周佑麟躺回到床上休息,眼眸里依然清亮,毫無睡意。
孟夕嵐見他睜著眼睛,只盯著自己看,垂下眼眸道:「王爺怎麼不睡?」
「一天十二個時辰,我有十個時辰都是躺在這張床上,睡得人都要笨了。」周佑麟的語氣有些無奈。
孟夕嵐微微一笑:「王爺別急,回頭等身子養好了,出去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周佑麟眼中微光閃動:「等我好了,我帶你一起出去走走。」
孟夕嵐淡淡地錯開話題:「嘉寧公主還等著你帶她去春闈呢。你答應過她的,可不能反悔……」
「我記得。」周佑麟聽得出她話里的避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春闈在四月,他一定要去。
竹露陪著孟夕嵐一起出去,方才她看得真切,王爺看小姐的眼神,可是有點不同尋常。她都看得出來,小姐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所以,還是不要多嘴了,這種事可不能亂說,畢竟,小姐是定了親的人。
孟夕嵐揉了揉太陽穴,竹露忙問:「小姐怎麼了?」
「有點頭疼,估計是沒睡好。」
竹露關切起來:「小姐,您這些日子一直休息不好,可得當心自己啊。」
這裡處處都能看見病人,稍有不慎,就是要命的事情。
孟夕嵐淡淡道:「有焦大人的湯藥在,我不會有事的。」
竹露還是擔心,忙送她去帳中休息,給她蓋著被子,叮囑道:「小姐就當是為了奴婢安心,踏踏實實睡一覺吧。」
孟夕嵐見她擔心,便點頭應下。
原以為是睡不著的,誰知,借著頭疼的乏勁兒,還真的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也格外地累。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沉得讓人睜不開。
孟夕嵐吃力地看了看,只見,床邊立著幾個人,燭光昏黃,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只能聽到有人在說話:「主子,您醒了……您哪裡難受不?」
孟夕嵐細細辨認,知道說話的人就是竹露,而且,她似乎在哭?
「竹露,我頭疼,你去叫焦大人來。」孟夕嵐緩緩開了口。
誰知下一秒,焦長卿大大的手掌已經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探了探她的溫度,目光凝然道:「公主,您病了。」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聽見一個「病」字最是讓人害怕。
孟夕嵐聽了也是一陣沉默,她轉過頭,不去看大家的臉,靜靜道:「是時疫嗎?」
焦長卿眸色轉深,只回了她一個字:「是。」
孟夕嵐抓著被子的手,微微一緊,但轉而鬆開了:「那就勞煩大人替我好好醫治吧。」
她出宮之前,就想到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更何況,每天看到那麼多病死的人,她心裡有數。而且,這都是她自找的。
焦長卿的臉色不僅僅只是沉重那麼簡單,他心疼她,也討厭自己的不中用。
「微臣……微臣一定竭盡所能……」他第一次說話吞吐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慌什麼。是在怕治不好她,還是怕失去她?
孟夕嵐復又轉過頭來望著他,目光溫和,不急不躁:「大人,請您一定要救我的命,我還要回宮拜您為師呢。」
焦長卿深吸一口氣,只是點頭,不再說話。
旁邊的竹露早已經紅了眼睛。
孟夕嵐瞧著她道:「不許哭,多不吉利,我沒事的。」
竹露聞言忙抹了一把眼睛,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是,小姐一定不會有事的,奴婢不哭。」
孟夕照站在一角,遲遲沒有開口說話,反倒是孟夕嵐率先把他叫來:「我生病的事,別告訴父親和二哥,免得他們擔心。」
「你以為能瞞得了多久?」孟夕照雙拳緊攥:「最多不過三天……」
「三天就三天。」孟夕嵐靜靜道。
對他們而言,清清靜靜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
孟夕照眉頭緊鎖:「嵐兒,你要怎麼辦可好?」
孟夕嵐微微一笑:「哥哥放心,閻王爺不會收我這條命的,我不怕。」
老天爺要她重活一世,怎會輕易讓她死掉……
孟夕嵐並非閨中弱質,只是近來過度操勞,神乏體虛,所以才會被染上病氣。
每天早晚,焦長卿都會過來親自為她診視號脈。
時疫最難治的就是高熱不退。
孟夕嵐的發熱症狀,並不嚴重,說明她的情況還不算太糟,只是病根一日不除,邪氣入體,她的身體會變得越來越虛弱。到了那時,一旦她再發高熱,便是萬分兇險。
孟夕嵐雖然病著,但腦子還不糊塗,她知道焦長卿的心裡急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越蹙越深,眼中閃過的晦暗,再沒有從前的自信和從容。
若是他一直這樣,下一個熬不過去的人,就會是他。
「大人……」待他起身欲走之時,孟夕嵐輕聲喚他。
焦長卿以為她有哪裡不舒服,忙俯身查看,細聲詢問:「公主有何吩咐?」
孟夕嵐輕輕開口:「你有多久沒休息了?」
焦長卿聞言怔了怔,低頭看她,他離她很近,近到可以看見她纖長的睫毛和明亮的眼睛。
「王爺的命,我的命,我父兄的命,上百名將士的命,全都系在大人一人的身上,所以,大人千萬不能有事。」孟夕嵐小聲叮囑,伸手一牽他的袖口,「大人去休息一下吧,我不想再看見大人熬紅的眼睛。」
焦長卿點了點頭,「微臣遵命。」
孟夕嵐聞言,依然沒有放開他的袖口,跟著又問:「王爺今日如何?」
「王爺的身體已有恢復,今日已能下地行走半個時辰了。王爺一直想來探望公主,只是微臣不許。」
焦長卿避重就輕地回道。
其實,當得知孟夕嵐病倒之後,周佑麟已是大發雷霆。他雖然沒什麼力氣,但還是一把拽住焦長卿的衣領,惡狠狠地道:「如果公主有事,本王要讓你們焦家滿門生不如死。」
那副兇惡焦躁的樣子,宛如魔障。
孟夕嵐緩緩鬆開了手:「不要讓他來。」
他既然已有轉好之勢,就該踏踏實實休養。如此一來,他才能早日回宮……
孟夕嵐已經想好,如果她真的熬不過這一關。她的遺願只有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求周佑麟幫她除掉周世禮,不管用什麼方法,就算她死,她也要拉著他一起死。第二件事就是讓大哥給祖母帶話,讓祖母儘快為孟夕月婚配出嫁,越遠越好,讓她徹底遠離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