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秘密第九十一章 九死一生(二)
2023-09-21 16:49:07 作者: 謝安年
他的語氣似有安慰之意,清清淡淡並不明顯。
孟夕嵐回望於他,月光之下,他的面容更顯俊美,朗目濃眉,神采清逸無雙。
果然,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憑他這副容貌,足以讓千萬少女春心暗動了。虧得他是個靠本事吃飯的太醫,為人正直又行事低調,倘若他是個心術不正,遊手好閒之人,那必定會是大大的禍害。
孟夕嵐的思路一下子飄遠,瞬間又被自己拽了回來。
如此危機關頭,她不該多想。
孟夕嵐微微抿唇,透出一抹意味深長地淡笑:「看來,大人是答應要和我做朋友了。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人,便是朋友,如今我們也算是共患難了。」
他說過的,他從來不和女人做朋友。只是這會面對孟夕嵐,面對大家眼前的處境,他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焦長卿沉吟片刻,默默地點了下頭。
孟夕嵐眼中也露出幾分笑意:「如此一來,我便心安了。」
營地的大口鍋中,一日不斷燒著熱水,蒸騰的水霧,盈盈繞繞模糊了滿目的破敗之象。
告示貼出去不過一日,便有村民打扮的人來到附近來回張望。又過了一日,便又人拖家帶口地過來問這裡是不是真的招人,真的有事情可做?
高福利見狀,只覺主子還真是料事如神。
孟夕嵐派高福利去挑人,要他格外仔細地選,男的就選面相老實,四肢發達,有力氣能幹活的。女的就要年紀適中,手腳乾淨,話少有身子結實的。
敢賺這份「死人錢」的人,自然是非窮即貧,他們大多不是自願的,不是被家人強扭著送來,就是被嚇得哭哭啼啼的。
高福利看著這一幕,忽地想起小時候嬸娘買他去淨身,那門口的人,也都像這般淒悽慘慘不能自已。
「你們都聽清楚了,如今皇恩浩蕩,招募你們去為皇家效命,這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們不用怕,這裡有宮裡最好的太醫,三餐都有白面饅頭吃到飽,只要你們好好幹活,回頭結算工錢,我保你們個個都能買牛買羊,安家置業。」高福利振臂高呼,忙說些好話讓大家安心。
他這番話果然沒有白說,報名畫押的人要比方才更積極了。不過一天的功夫,營中就召進來足足三十人,十二男,十八女,皆是身強體壯,手腳利索之人,駐軍營地空曠,有的是地方給他們落腳,只是沒有帳篷可睡,只有搭好的稻草棚子。
男的是粗活雜役,女的則要負責照看病中的將士,洗洗涮涮,熬粥熬藥,工錢二十天一結,擅自逃走者,非但沒有工錢可賺,還要受罰五十兩。這數目,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他們就算想逃也不敢逃……
水鍋沸騰,藥罐滾燙,到處都飄著一股濃郁刺鼻的苦藥味。
孟夕嵐親自端了一碗藥送給二哥孟夕然,看著他一口一口喝下,方才安心。他的臉色比昨日好了幾分,只是依舊咳個不停,身上沒勁,不能久坐。
他有心想勸孟夕嵐回去,卻先被她勸住了。「二哥哥,事已至此,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要重要!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孟夕然聞言心中苦澀不已,她原本該有更好的未來,無憂無慮,一身榮耀。可現在卻要陪著自己熬日子,雖然心痛,雖然難過,他還是對她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格外苦澀,滿目淚光。
孟夕嵐不哭只笑,扶著他躺好休息。
待走到外面,孟夕嵐先是淨了手,跟著正要把二哥用過的藥碗沖洗乾淨,然後放到沸水鍋中去煮,無意間看見幾個蒙面的侍衛抬出一隻簡易的擔架,上面蓋著白布,布下躺著一個人,一個死人。
「又一個……算上早上那個,這已經是第二個了。」
焦長卿說過,一旦發現死屍,就要立刻焚燒,不得延誤。
很快,遠處飄起一縷黑煙,那裡便是焚屍的地方。
孟夕嵐微微蹙眉,眼中的恐懼一瞬間生起又迅速消失不見,不自覺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對著竹露道:「那些骨灰,你可派人好生照看?」
「回主子,奴婢都安排妥當了。那些死掉的人,全都按名入冊,待到以後交還給他們的家人妥善安葬。」竹露仔細道。
孟夕嵐點一點頭:「這樣最好,眼下咱們不能為他們安葬立碑,但也不能讓他們死無土掩。」
「主子心慈。您現在是要去看四殿下嗎?」
「嗯。」
周佑麟此番出宮,身邊除了隨從和太監,其餘的閒雜人等一個都沒帶。
如今是非常時期,周佑麟的身邊斷不可用生面孔,以防有人居心不良。
這會兒,周佑麟是醒著的,他已經渾渾噩噩睡了好幾日,腦子昏沉沉的,不甚清楚。
眼見,他披著長袍,坐在床頭,墨發凌亂,一副無精打采,筋疲力盡的樣子,孟夕嵐緩步上前,輕聲開口:「給四殿下請安!」
周佑麟聞言轉過頭來,見來人是她,身子微微一顫,肩上的長袍瞬間滑落。
是她?!怎麼回事?這裡並不是皇宮才對,可她為何會在?
孟夕嵐雖然用口巾遮去一半的面容,但露出來的眉眼,足以讓周佑麟知道她是誰。
他看著她,她亦看著他,她可以看到他眼中帶著的微微光芒。
「殿下仔細著涼……」孟夕嵐擱下藥碗,伸手幫他把長袍披好,跟著又為他蓋了蓋被子。
周佑麟的嘴唇乾裂,泛著灰白之色,緩緩輕啟:「你不要命了……」
他不問她為何而來,因為她的家人在此。他只是不信,她居然敢有膽量來這裡白白送死……明明平時看著那麼聰明伶俐的一個人……
孟夕嵐垂眸不答,只把藥碗端起來,輕輕用羹匙舀起一勺,送到周佑麟的嘴邊:「殿下喝藥吧。」
周佑麟別過臉去,碰也不碰:「事到如今,這些東西還有用嗎?」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時疫,也知自己的大限將至,所以免不了要一番灰心喪氣!
孟夕嵐靜靜道:「殿下為何這麼說?正所謂,藥到病除,不吃藥病如何能好?」
周佑麟頹然一下,唇瓣裂出細小的傷口,「女兒家就是天真……時疫是治不好的。」
孟夕嵐手中頓了一頓,把藥碗放下,毫無避諱地伸手覆上周佑麟的額頭,只覺不燙。
「殿下因為身體不適,所以心情不好,乃是常理之中,不過……這種話多說無益,殿下如今身處危難之中,意志越是消沉,便越是無用。這世上沒有什麼病是醫不好的,只要找到病因所在,便可遵循醫理藥典,對症下藥。」
周佑麟眉頭稍有聳動,心中對她的話起了反應。他原本也不想輕易認輸的,無奈這副身子被時疫折磨得不成人形,有氣無力,他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孟夕嵐見他神情微動,便知他聽進去了,復又端起藥碗:「來,先把藥喝了,以後的事,慢慢從長計議,急也是急不來。殿下安心養病,寧妃娘娘還等著您回去呢。」
她的眉眼在燭光映照下顯得越發柔和,泛著淡淡的光澤,鎮定而從容。
周佑麟聽了這話,心口一熱。「母妃她……還好嗎?」
孟夕嵐略略沉吟:「只有殿下早日康復,娘娘在宮中處境才會好起來。您是娘娘唯一的兒子,母憑子貴,所以……」
她話說一半,只把湯藥遞到他的嘴邊。
這是焦長卿親自看管之下熬好的湯藥,光是聞一聞藥味,便足以讓人反感蹙眉。
周佑麟淺嘗一口,便覺苦澀難解。怎料,孟夕嵐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一勺連著一勺,不讓他開口說話。
周佑麟皺眉硬撐,強自咽下之後,只覺喉嚨里的鎮痛之感,隱隱消減幾分。
待見一碗藥見了底兒,孟夕嵐方才滿意,再端來溫水給他漱口。
只是那苦味難消,孟夕嵐想了想,才從袖中拿出一隻半大的錦緞荷包。
「這是我平時常吃的蜜餞,殿下嘗嘗。」
她遞給了一顆送到周佑麟的嘴邊,指尖無意碰到他的唇瓣,他的唇上乾裂出血,她便用手帕沾著清水為他擦拭。
周佑麟霎時心中一緊,愈發理不清楚她對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只是如今,縱使他心中再多的心思,都是白想!
孟夕嵐在意留意到他恍惚的目光,不為別的,哪怕只是為了他能多熬幾日,她也願意處處順著他來。
半響,周佑麟輕輕嗓子道:「我聽說,太后已經收你為義女,還封你名號……你何苦要來這裡受罪?」
「只要四殿下平安無恙,只能我父兄能逃過此難。苦也好,罪也罷,我孟夕嵐甘願承受。所以,四殿下千萬不要讓寧妃娘娘失望,也不要讓我失望。」
孟夕嵐語氣平淡,卻字字擲地有聲。
周佑麟一陣痴痴看她,神情似有瞬間動容,喃喃問道:「你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一向自詡聰明,看人看事又快又准,可偏偏,孟夕嵐是個異數。老六說得對,他對她和旁人不同,而她也的確不同於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