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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再來!」

    清脆的聲音染抹疲憊,可少年依舊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爬起,摔倒,再爬起……

    值得麼?為這樣的他值得麼?要是小糙知道他那麼不堪的過去,還會覺得值得麼?

    「呼……呼……再來!」

    「夠了。」他低聲喃喃著,藏在袖裡的雙拳緊了又緊。

    「再……再來!」

    「夠了!」

    「先?生……」少年目瞪口呆地回身望著:。

    「嗯,是夠了。」三人中唯一正常的某人滿意地彎起眼眉,露出淺淺微笑,「走吧,該上路了。」

    暮春三月柳成雪,淡雨青煙又江南。

    本應傷感的時節,在小糙的心裡卻是桃花欲暖的燦爛。

    「大人你聽到了麼,先生同我說話了呢。」臉上堆滿春光,他眼也不眨地望著十步外那個的男子。

    「嗯,彌兒是在心疼你啊。」

    「那先生為何還要躲著我?」

    瞳眸定定一視,月下摸著少年的黑髮道:「他不是在躲你,而是在躲他自己。」

    「不明白。」

    「你只要記住,不論他怎麼趕你,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一直跟著他就可以了。」

    少年重重頷首:「嗯!小糙今生今世都不會離開先生。」

    「還有啊。」月下俯下身,如花唇瓣溢出輕語,「彌兒何時給你看真面目,你就何時告訴他你心中的秘密。」

    「大人!」少年驚慌失色,顫抖著壓低嗓音,「先生會不要我的啊,像同我一樣被救的曉蓉……」

    纖指輕點在少年的唇上,月下隱著笑,雙眸如春泉般靈動:「相信我,這個秘密將是你和他的幸運。」

    當遠黛不清,當青嵐濃起,尾聲也就近了。

    「前面就是乾州了。」腳下浸滿的血色田地讓人不禁唏噓,看著樹下迎風遠眺的女子,張彌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大人。」

    「嗯。」

    「大人有沒有想過,就像這養人的農地已成了噬人的戰場,人也會變的。」

    聽話的人沒有一絲反應,只有淡色的髮絲在隨風跳躍著。

    「權利讓人心醉,手握半壁江山,那個人能舍下一切同大人離開麼?也許,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

    語落,樹下的人輕輕笑開,那笑如月下春水,如夜來清風,似乎那樣雋永而深刻的相思不可為外人道。

    這一笑,讓張彌覺得自己膚淺了些。

    「就此分別吧。」

    她說得雲淡風清,他聽得亂了心意。

    「大人!」

    「彌兒,四年了,你該知道你的未來不是我。」月下轉過身,與他面面相對,「四年前你看不清前途,因此我給你指了路。如今你一路走來,可有被強迫的感覺?」

    美瞳一顫,他瞬間了悟。

    「因為這就是你認定了的路啊。」

    是了,這一路風餐露宿他甘之如飴,因為這一開始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彌兒,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不用再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所以這一次你才沒有說跟定我這樣的話,不是麼?」

    他低著頭不發一語。

    「帶著小糙一路走下去吧,而我。」向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她舉步前行,「也要去尋自己的路了。」

    羅裙映入山水中,似雲一朵,詩情畫意。

    知君用心如明月,憐取明月是卿卿。

    ……

    滄波不可望,樂水搖碧空。

    洶湧的江濤一浪濁似一浪,在淡淡的青山間留下厚重的塵色。

    「將軍。」參將韓德走到那佇立已久的男子身後,「浮橋和木筏都準備好了。」

    終於,到了這裡。

    韓月簫遙望江岸的那頭,堅毅的星眸中流轉出複雜的神采。

    漫漫十四載,彈指一揮間。

    風,依舊是那時的風。水,還是那年的水。塵土中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就這麼撲面而來,讓他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悲涼的夜。

    當時,他單薄的肩頭上還坐著一個小小的她。

    「他日,必將踏江而過,西北望,she天狼!」

    左頰上那道癒合依舊的疤痕透出血紅,隱痛的俊眸綻出冷色。

    「踏雍!」

    嘯天嘶鳴,寶馬乘風絕塵。縱馬迎江,韓月簫如天將般睥睨遠方。一手握弓,一手執箭,會挽雕弓似滿月。

    弦至極,力至極,情至極。

    放!

    翎羽破空,江濤染血,十四載腥風又起,留恨地再掀駭浪。

    「陳、紹。」

    齒間含血,月簫高舉金槍,千軍萬馬踏江而過,西北望,she天狼!

    「殺!!!」

    ……

    「殺!!!」

    帳外吼聲震徹山野,帳內凌翼然一身明黃,似笑非笑地假寐著。

    「陳氏已至窮途,王上何必親征。」

    「此地臨水環山,地勢頗危。雖說此次眠州侯志在乾城,可萬一他虛晃一槍殺來擒王,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座下的大臣絮絮叨叨,滿口滿心的憂慮,突然一聲冷哼劃破喧囂的王帳。

    「大開主陣。」

    「王!」

    「不可啊!王上!」

    細長的媚眼徐徐掀起,滿目桃花是染血的凌厲。

    你的決定也是如此吧,夜景闌。

    ……

    策馬追風,染血的夕陽落在身後。鳳眸閃過斑駁的樹影,夜景闌趔趄著長劍,金色的子夜在風中低低沉吟。

    「駕!」「駕!」

    手持十連銃的青龍騎策馬揚鞭,緊緊跟於其後。

    「少主。」宋寶林看著前方決絕的身影,試著再一次建言,「雖然大哥前去攻城,可我們偷襲青軍本陣的意圖也太過明顯了,青王必有準備啊。」

    光影流轉在夜景闌的側臉上,襯映出那雙定然的鳳目。

    「來日方長,不如先攻取乾城,拿下孤蒲崖,然後再……少主!少主!」

    暮雲深處可知否,來者一人是為君。

    該結束了,這痛徹心扉的分離。

    馬踏東風,臨水而築的青軍本陣一點點映入眼帘。目若寒潭,肅然如松,夜景闌一夾馬腹飛矢一般沖向林外的暮靄。

    嚶……

    如此相熟的聲音,手中的子夜隨之和鳴。

    是劍在動,還是心在動?他分不清,也無暇分清。

    仰望頭頂的如蓋濃蔭,那雙鳳眸盪著、漾著,如春來水暖如寒潭破冰,流轉著融融春意。

    他一瞬不瞬地凝著,忽略了緊跟而來的萬千鐵騎,忘記了前方那陣門大開的青營。

    嚶……

    風從東南來,青袍隨之旋起。

    「少主!」

    ……

    腳下的風沖天而去,卷亂了山水色的衣襟。不遠處的戰場上軍鼓震天,萬馬齊鳴。

    站在爹娘最後佇立的崖邊,她望著沉滿暮色的深淵,心頭出奇地平靜。

    都放下了,那月圓人圓的幼時,那含仇帶血的過去。如今,能讓她亂了心緒的只有……心動了一下,山水色的衣裙後飄出一抹淡青。

    只有、只有……

    手中的銀劍嚶嚶嗚咽,帽上的帷幔吹在臉上,映出淺淺水痕。

    緩緩地,她轉過身。就這樣,隔著那染淚的薄紗兩兩相望,悄然無聲。

    彼時的風穿越了此刻的雲,宛如一剎那,相思更濃情。

    一步之外是否還是夢境?他舉步靠近,又怕再一次夢醒。

    突然一陣異動,叢林後躍出一匹戰馬。

    踏雍……

    月眸倏地撐大,視線驟然上移。

    哥……哥。

    馬項上掛著的人頭滴著黏膩膩的血水,月簫持槍而立,眸中溢滿星光。

    「好……」薄唇顫出一字之音,連踏雍都因感覺到主人激動的情緒而嘶鳴。

    「好……」再開口,能說出的還是這個字。

    「將軍!」一聲高吼打破了月簫激越的心情,原是幾個青兵趕到了。

    「那是?」殺紅眼的小兵策馬靠近崖邊,「眠州侯?」

    「對!是眠州侯!」

    「將軍已摘下雍王首級,要再加上一個眠州侯,那真是蓋世功勳啊!」

    士兵們齊齊鼓動著,卻未發現月簫持槍的手越握越緊。

    「噫?」為首的小兵歪頭看向青衣之後,「這個女人好像……」

    話沒說完,人頭就已落地。

    待看清了出手那人,士兵驚得不能言語。

    「你們的家眷我會妥善安排,安心去吧。」

    鮮紅的血液溫熱了春夜,兩具屍身剛剛落下卻又被一陣地動震得微顫起來。月簫回望驚鳥乍起的林間,大隊人馬就要到了。

    得到,也意味著失去。這血離於水的傷痛,這萬般無奈的結局,可她只能選擇再道一聲別離。

    「保重,哥哥。」

    站在崖邊她仰面向後倒去,遮顏的帷帽被山風吹起,繚亂了山水色的衣裙。眼前閃過那雙不忍的星眸,閃過崖上染血的風景,最後落入一雙彎彎生春的鳳眸里。

    她歸來的原因,從一開始就是他啊。

    「修遠……」

    下墜的身體落入這熟悉的懷抱,令人唏噓的四載光陰。

    「終於找到你了。」

    子夜銷魂合為一體,在陡峭的崖面上劃出深深刻痕。

    「卿卿……」

    定乾四年元月帝親征,滅雍之意與眠州侯不謀而合。逐厲王至樂水之西,厲王遣使請降。帝斬之,曰夢矣。厲王復而投眠,夜氏未殺來使,但一紙相贈。上書:四月二十七,戰。

    時至,眠青二軍兵臨城下,鐵銃齊放、火炮轟鳴,聲震百里。戰至日落,伏波上將軍韓月簫斬厲王於馬下,攜賊首於孤蒲崖。約三刻,親隨追至,但見將軍金槍染血,眠州侯不敵墜崖。

    彼時,成武將軍雷厲風奉帝命,於乾城戰起之時取道赤江偷襲眠州。恰逢眠州水軍來襲,帝與夜氏竟「不謀而合」矣。然戰至七日,眠州軍聞州侯命殞,終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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