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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見她誤會,月下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辯解。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剪了劉海也是為了他,只不過目的不同罷了。

    「好風如水千巧夜,掬月殿裡無人見。

    十年情動夢未覺,眠花枕月共翩躚。」

    女人們興奮圍來,爭相吟著這首由王親作的催妝詩。

    「這般王寵!」她們如是說。

    可是催妝聲聲,抒的是他的情,寫的卻不是她的意。月下面色依舊,讓人看不出悲喜。

    祁夫人暗嘆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賜的玉搔頭,見勢就要拔下她頭上那支過於樸素的白鳳簪。突地,纖影陡移。

    「夠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頭皮發麻,祁夫人裙下微顫,不自覺地低下頭。

    寬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過,燦爛的嫁衣幾將晨曦燃盡。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風走著,鳳簪清鳴在熱烈鮮艷的喜氣中鳴出幾分從容淡定。幾縷淡色髮絲偶爾躍進眼帘。她眉頭不皺,熟門熟路地將其藏進黑髮里。

    進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復平靜,座上的兄嫂眉頭一直皺著,她知道這個抉擇他們不認同。早上當她從祠堂里走出的時候,靜候已久的哥哥頗為詫異。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與修遠的同時出現絕不是巧合。

    原來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已經為她鋪好了路。只不過這條路她不能走,因為他們將為此付出太多。而這樣的代價,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讓她最後任性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簫略過茶,伸手就要將她攙起。

    「哥,讓我說完。」她抬起頭,滿眼波瀾看得夫婦二人一時愣怔,「這是我選的路,你們千萬……不要自責。」

    「妹妹……」淡濃情動,將她摟在懷裡,「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面薄,肉麻的話他說不出,你千萬別怪他。」

    「嗯,我明白。」淚眼婆娑中,淡濃見她笑得朦朧。

    輕輕地,月下退出馨香的懷抱,將兄嫂的手疊放在一起:「哥哥,千萬要守住嫂嫂、守住這個家,爹娘的悲劇不能再在你們身上發生了。」

    你們?這話有些怪,讓月簫感到一震心驚:「卿卿!」

    「我的未來一定會好,哥哥你要繼續相信啊。」她眼眉彎彎,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時要到了。」

    月下向後看了一眼,隨後壓低聲音:「寂寞不過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還要寂寞。」

    濃眉入鬢,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終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語點醒夢中人,眼前女子同記憶中那個早熟的孩子重疊起來,縱使相貌改變可那雙聰敏的雙目卻依舊清澈如許。月簫後知後覺地嘆著,原來被保護的一直是自己啊。

    「還好,寂寞有嫂嫂與你分擔。」雙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陡然放手,動作快的與其是在回絕別人不若說是在說服自己,「別了,哥哥。別了,嫂嫂。」

    不回頭,絕不能回頭。

    她衝到門邊,劉海垂在前額,於雙目間投下陰影。

    「姑姑!」小小的人兒撲面而來。

    「彥兒……」她瞅著膝下,睫毛分明掛著水滴。

    「好漂亮!」小人兒崇拜地仰望。

    她淺淺彎眸,水滴瞬間落下。

    「娘娘,吉時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兒警惕地抱住她的雙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會走。」她蹲下身,愛昵地親了親小臉頰,「今天是廟會,姑姑只是去扮天女娘娘。」

    「真的?」他兩眼圓圓,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彥兒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鬆開雙手,「早點回來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著童稚的笑顏一時泣不成聲。

    彥兒,對不起……

    驚紅滿地,心生荒涼。

    原以為能平靜地面對,笑著說別離,可沒想到啊……掩面的珠簾叮叮咚咚地響著,跨過紅門清水在身後潑灑。

    「嫁了!嫁了!」

    喜娘們大聲唱和,一盆水代表了無奈的結束,以後她就不是韓家人了。

    出了門,攙扶她的變了人。作為手帕交,如夢如願站在她的左右,「現在回頭還不晚。」

    她聞言笑開:「姐姐,謝謝你來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樂爆竹轉移了他人的注意,如夢扶著她一步步走向雕樑畫棟的鳳台。

    「姐姐。」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夢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手掌帶著薄繭,全不似官宦千金的細軟嬌嫩。

    「雷厲風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雖看不清簾下的秀顏,可由輕柔的語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們就成親。」說到他,如夢難掩溫柔。

    「那小妹就放心了。」

    這段路不長,可她們走的極慢,像是要永遠繼續下去似的。

    「娘娘,該上車了。」

    轉過身,她慢慢撥開如夢的攙扶。

    「卿卿……」

    「待允之稱帝後,讓雷厲風辭官。」

    含在口中的話突然哽住,如夢望著簾後的精眸一時愣怔。待醒來,那鑲雲繡鳳的滾邊已從她的身邊淌過。

    「為何?」如夢喃喃低問。

    踏上的繡鞋微停:「不適合。」

    什麼?

    「到時候姐姐就明白了。」

    「那……」她剛要追上,卻見送嫁的隊伍已經啟程,「卿卿呢?」

    望著如雲的紅綢,如夢久久不能言語。

    未曾餞別,香塵已隔。

    還能再見麼,卿卿……

    寶馬香車雕滿路,淡淡的晨光掛在錦緞妝成的樹上,舉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里艷紅妝,有誰能嫁的比韓月下風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美。

    她偏頭想著,對道邊的祝賀與禮拜全然不理。

    對了,是她啊。

    夢湖之下,她一夢黃粱。五百年前,那個女子嫁的也是同樣風光。

    合上眼,月下幾乎可以看見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絕望,而韓月下卻不悵惘。

    她驀然睜目,燦爛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雙目哪還有陰影。

    果然,命運還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雙手握緊、握緊,額上的曇花卻在凋零……

    她是第一個,很可能也是最後一個由朝門進宮的王后了。

    下了鳳台,她走在雕龍刻鳳的中央王道上。

    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過去的半年她連升四級,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開始時她認為允之逼她入朝,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聰明。可經歷了許多後她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勾起自己對權位的興趣。

    萬仞青空下,宮殿巍峨而壯麗。

    從十年前他就看出來了吧,她不是一個安於庭院的女子。所以他誘她易釵而弁,任她翻雲覆雨,不過是想讓她貪戀罷了。若不是因為年幼時的遭遇,她說不定真會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間汲汲營營。

    踏入正殿,滿朝文武跪伏了一地,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著,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計。

    「雲卿。」腳邊一聲喚,帶著壓抑的情緒。

    她耳力極好,可就算聽見又怎樣。

    元仲,這樣對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過,忽略了長長裙裾邊那隻想要攫取卻又極力克制的手。

    「雲卿……」

    拾級而上,與面帶春風的那人越來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後一級,右手就被不容拒絕地握緊。

    「終於等你了,呵呵~」帶著按捺壓抑的聲音吹拂在耳邊,勾住她的腰,凌翼然帶著她睥睨座下,「感覺到了麼。」

    風牽起兩人的衣襟,鼓揚的長袍交織在一起,如此艷麗。

    「這就是高處的滋味啊~」五指穿過帽簾,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可是這裡還不夠高,卿卿你看到了麼,天上的浮雲終有一天會在你我腳下。」

    「允之。」她撇開臉掙出他的掌控,眼中帶抹憐憫,「高處不勝寒。」

    「你我相依,豈會有寒意?」

    他不懂,她嘆息。

    「今生,我允你一個天下。不論幾多紅顏,能站在我身邊的就只有你。」

    什麼時候他才會明白,她不是他的弱水,而他也不能只取這一瓢飲。

    ……

    南風有意綠燈樹,星漢西流欲下來。

    宮中華燈初放,處處洋溢著喜氣。黃袍下的步履有些急,他目帶桃花流轉出無限風情。

    離寢宮愈近,胸口的酒氣就愈發濃郁。密密痒痒的蘇麻感自肌理彌散到心間。

    這樣的夜,如此的月,他只淺酌了兩杯就已微醺。

    急切地,他跨進殿門,下意識地尋找起來。

    「允之。」

    這一刻,他已沉醉。

    深深凝著倚窗賞月的美人,凌翼然邁出沉穩的步子,可微顫的指尖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卿卿。」他迷戀地喚著,剛要攬上纖腰,就見月下退到一側。

    「坐。」她主動邀約。

    見她如此自然,凌翼然挑了挑眉,眼中帶抹玩味:「茶?」

    「飲湖煙雨。」她斟了一盞,放在他面前。

    「洞房花燭夜品茶,可不是個好主意啊~」 凌翼然瞥了一眼,輕滑誘道。

    月下只淡淡一笑,為自己也斟了一杯:「請。」

    看著她悠然品茗,凌翼然不禁虛其雙目。

    「放心,茶中沒有藥。」

    「即便下了藥,你也逃不了。」他輕哧著,囁了一口,「我道你怎會乖順出嫁,原來是藏了後招。」他傾身靠近,眷戀地撫上她的面頰,「可就算你處處提防事事算計,我還是如此傾心啊。」

    一反常態,月下並沒有躲開他的撫摸:「先王駕崩的時候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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