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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當然,他當然會抱得很穩很牢,畢竟這是兒子的命。

    可後來他才明白,這個孩子不僅是莫白的,也是未央的命。

    產後的第二天,梧雨在山裡發現了她,鮮血染紅了墳上春糙……「師傅。」

    輕柔的語音將他拉出記憶。

    纖弱的身子深深伏下:「請師傅成全。」

    蔭下蟲蟲,微微南風,舊情舊事觸動。他止步不前,耳邊隱約響起素商之音。

    流年怯,怯流年,紅顏依舊白髮新。

    「請師傅成全。」

    檐牙高啄,風中傳來綿遠悠揚的鈴……

    ……

    六月十六,隆王晏駕,傳位第九子。是夜,烈侯飲鴆,榮侯自決。

    十八束閣會審,前工部尚書談啟頌、戶部尚書年有圖、工部侍郎祝庭圭、振國侯秋靜堂、世子秋啟明謀逆犯上,依律梟首。榮烈兩黨百餘人下獄,錦陽秋氏、汝平黃氏起兵篡位、密謀弒君,罪夷九族。

    十九新主首詔,伏波上將軍韓月殺原名韓月簫,為前幽振國將軍韓柏青之子。簫忠心為主,屢建奇功,特賜丹書鐵卷,世襲一品定國侯。依先王遺詔,新主於六月二十九迎娶定國侯胞妹。

    詔書即出,天下譁然。時人時語,韓柏青命不絕後,蛟城韓氏滿門榮光。

    然,韓氏,秋氏乎?

    紙上跳躍著一行行墨字,聆聽遠方,張彌微微愣怔。

    終於敲響了。

    「鐺……鐺……」

    時間在這一刻停滯,曠遠的鐘聲響徹。湛藍的天空不見一絲雲,朝陽用他至尊的眼媚睥睨大地。

    萬仞青空,清風翼然,那位殿下終於得償所願了。

    微不可見地一嘆,張彌垂下臉,濃密的美睫鋪開陰影。細腕輕轉,噙墨的筆尖書寫下一行文字。

    六月二十三,青第五代王即位,諱翼然。

    忽地,眼角閃過一道銀光。美眸一怔,狼嚎滾落紙上,留下濃厚墨痕。

    「大人!」

    他沖入珠簾,擊玉聲聲如雨落江上,叮叮咚咚浮散開來。

    眈見地上的一把青絲,他衝過去一把奪過剪刀:「大人……」望著那人額前的斷髮,他目露痛色,「大人若不想,張彌可以幫您離開。」

    雖然將軍府已被監視,可只要是大人想的,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值得,只要……只要大人開心。

    嗯,只要開心就好。

    正想著,眉間卻被輕輕一彈。驚愕之後他抬起眼,那人沐浴在晨光中,青衣素顏,雙眸似水,別有一番閒雅韻味。

    「好看麼?」她撥了撥劉海。

    「有點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樣奇怪的髮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無所謂地笑笑,將一枚華勝佩於額間,弦月似的額墜壓在劉海上,就算是清風也再難窺探發下的秘密。

    還好,是他多想了。

    鬆開緊攥的雙拳,張彌如釋重負地嘆聲。

    「彌兒。」

    「大人。」

    月下靜靜地看著他,眼波剔透動人。

    「大人……」臉頰微燙,他不自在地移開眼。

    「彌兒。」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麼?」

    他愣在原地,眼中只有微動的珠簾。

    「從宮裡回來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碧玉色的簾珠輕輕擺動,如漣漪般蕩漾開來,一圈,一圈,散至心底。

    「這封信出自一位夫人的手筆。」取出那封薰香的書信,月下放輕語調,「彌兒,想看麼?」

    呼吸停滯,他僵在那裡。刺目的陽光宣洩而下,讓他躲閃不及。

    「彌兒?」

    這聲問輕柔中略帶期盼,按理說大人想的就是他的希望。可這一次,他卻無法答應。命可以改,名字可以換,可這一身的屈辱卻如烙印,就算他擦破了皮也無法根除,而這所有的不幸都源於他的身世。

    三兩,他被賣了三兩。在爹娘眼裡,他只值三兩。

    顫動的眸子凝出水色,張彌握起拳,就連剪刀劃破了掌心也沒察覺。

    他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沒人要……沒人要……直到……「彌兒?」

    直到這暖人的聲音出現在他的命里,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畜生,原來還可以生活在陽光下。

    「其實你的娘親就是……」

    「大人!」他陡然拔高嗓音,驚破夏末的靜謐。

    深深淺淺地吐氣,他瞪著腳下的陰影,狠狠地,滿是恨。

    無語嘆息,月下拿著信近前一步,好似受傷的幼獸,張彌驚恐退後。

    進一步,退一步,進一步……

    直到退無可退,他貼牆站著,嘴唇微微顫抖。

    「你娘其實很愛你,她……」

    騙人……騙人!

    剎那,理智無蹤無影。閉著眼,他推開月下向遠處奔去。

    「彌兒……」

    落花飛絮茫茫,萍生何方?風起微瀾,池萍漬雨,碧生青淺逐浪。

    「鐺……鐺……」

    鐘聲如波撫遠,漸漸消失在血色殘陽里。

    院落出奇的靜,靜的沒有一絲人息。夕陽西沉,拉長了塌邊的人影。

    似笑非笑地看著,桃花目魅然動人。

    竹塌上的美人睡容平靜,她手邊放著本書,藍色的書面印著兩個楷字。

    《幽史》

    微斂眉,他拾起書,翻到夾著花簽的那頁。

    還忘不了麼?

    遠山眉微蹙,忽爾展開。

    正因如此,他才能找回她啊。她的執念,她的軟肋,還好被他抓住了。

    明黃色的龍袍隨風輕揚,顏色明媚驚艷夕陽。

    光從跪了一地的宮侍大臣就不難知道,御宇之日出宮是多麼大逆不道。可他卻難以抑制想見她的衝動,有多想啊。想到心癢難耐,想到蠢蠢欲動。想到連自己都驚愕,原來已將她深植心底。

    愛麼?

    眼波微醉,凌翼然笑若春風。凝著那張閒適睡顏,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眼中只有那兩瓣櫻色。好似初嘗情果的毛頭小子一般,心肝撲通通地跳著。呼吸近在咫尺,眼見就要吻上。忽然鼻下氣息微變,如清風一陣,他的懷中霎時虛空。

    瞳仁一沉,他瞬間瞭然,原來她一直在防他。

    暮靄如濃霧般化不開,彼此間明明相隔不遠,觀之卻距離無限。竹塌將心情分成了兩端,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半晌,他率先開口:「卿卿可知,我為何而來?」

    「怕我離開。」

    「你離得開麼?」

    果然,這一切果然是允之的主意,被她問出來了。

    「卿卿,你該明白。」凌翼然柔化了語調,「這一切十年前就已註定。」

    他伸手欲撫她的劉海,月下忽爾撤步躲開。

    「我嫁人了。」

    美目驟然沉凝,他壓迫性地探身,俊美的臉皮微微發怒:「除了我,你還能嫁誰?」

    「允之,你明白的。」她淡淡回道。

    「那又怎樣?」眉間微慍,他冷澀笑開,「事到如今,卿卿我也不瞞你,眠州的圍倒是解了。」

    眼中迸出喜色,她欣然笑開。

    「以財壓荊,以水治翼,不費一兵一卒就破了兩國合圍,夜景闌果然不弱。」他斜眼一挑,臉上溢出諷笑,「今日大典,眠州也派來了使節,你道會如何?嗯~」

    雙眸盈盈似水,月下櫻唇淺揚,如春花吐芳,帶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

    凌翼然寒著臉,面色抹青。

    這樣的笑他不愛見,以後也不想再見。

    「卿卿。」他切齒警告。

    唇邊的笑霎時斂起,她靜靜地看著他,眼中不知是怨恨還是憐憫。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有些惱,凌翼然不悅出聲。

    「我在想,就算修遠拿眠州來換我,允之也是不允的。」

    「哦?為何?」他心情驀地轉好。

    「因為允之就是這樣一個人吶。」月如眉已畫,雲似鬢新梳,孤光冷艷瀉了她一身,那雙眼眸如玉冰清,「神鯤遲早是我的,如此又何須人讓?」

    「韓月下!」眼中迸出駭人情意,他厲聲大笑,「好啊,好啊!」

    普天之下能明白他的有幾人?有幾人!

    心中藏著一隻噬人猛虎,想要將她完整吞下。他按捺著過度興奮的情緒,袖中的雙拳爆出青筋,「逃不了了,卿卿你逃不了了。」

    「是啊,韓月下逃不了了。」

    輕喟隨風而逝,狂喜的他難以察覺其中意味深長的所指。

    她一生一次的算計。

    對不起,允之。

    ……

    斜月夢殘,曇花夜放,碧天無垠浸滿冰瑩月光。

    「大人。」

    半倚闌干,她並未接言。

    「大人,夜深了。」濃睫半掩,眼前似籠起薄霧,張彌輕步走來,小心地為她披上外褂。

    「彌兒。」

    「嗯。」許是想起先前的一番對話,他垂首應著還有些尷尬。

    緩緩地,她抬起清顏,黑眸如潭映出灩灩波光:「路在何方呢?」

    天上月,水中月,映入眼帘的是那彎殘月。雙眸掩不住淡悲,她落寞揚唇。這笑如秋水微斂,看的他胸口一陣酸痛:「不論有沒有路,張彌都會陪著大人一直走下去。」

    他堅定地說著,卻見月下輕輕搖首。

    心頭一陣慌,他急道:「大人的路就是張彌的路,就算……」雙眸掃過下身短襠,他忽爾攥緊雙拳,「張彌也不後悔。」

    月下,那雙秀眸澄瑩似水,清澈地倒映出他侷促的神情。「彌兒。」這聲音如清風拂面,「你的未來不是我。」對望許久,她一字一句說道。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雙瞳越發空洞無神。

    「又要被拋棄了,彌兒你是這樣想的吧。」

    菱唇微掀,他的眼角眉梢浮出頹色。

    「傻瓜。」伸手揉了揉他的軟發,月下輕道,「不是我不要彌兒,而是彌兒找到了自己的路,你我不同罷了。」

    「沒……」

    不置可否地笑開,她望水低吟:「史者,雜家也。案頭山水,胸中丘壑,一家之言天下,書盡千古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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