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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我的?」

    「是。」弄墨反握住她細白的柔荑,用盡全力地啟唇,「當時我反問小姐想要何種良人,小姐說……」

    「我呀……」小人眼眉彎彎,摘過一片蓮葉慢慢站起,「我要一個能與我並肩同行的男子。」舉著碧荷,她笑看停水蜻蜓,「春賞初櫻夏薰風,秋觀遠山冬臨雪,願得有情郎,執手共百年。」

    小人的笑容有些燦爛,燦爛得讓她誤以為是夏陽拂面,半晌,她嗔道:「小孩子家的,不知羞。」

    可如今想來,她還不如一個五歲稚女,不如啊。

    收斂心神,弄墨柔聲道:「小姐,記住了麼?」

    「記住了。」月下沉沉頷首,可這樣的閒話她不愛聽,好似遠行的人殷殷叮囑,又好似永遠不會回來。思及此,她搶聲道:「弄墨。」

    「嗯?」杏眸有些渾濁,弄墨懶懶打了個呵欠,好累,好想睡。

    「嫂子生了一對龍鳳兒呢。」這時候說說喜事或許能沖淡她眼中的睏倦吧,月下這樣想著。

    「哦?」雙眼鎖不住焦距,她直覺性地望向一邊,「淡濃,真是難為你了,這麼早就出了月子。」

    「都是侄媳該做的,請姑姑好生養著,竹肅、妹妹還有我都盼著姑姑大好的一天呢。」淡濃微微蹙眉,只覺看來的目光越來越淡,愈發沒了生氣。

    「嗯,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們兄妹倆,他們啊,打小就是粗性子,總是忽略自己。」眼皮一垂一垂,慢慢地粘合在一起。

    「侄媳明白了。」

    聽覺漸漸模糊,各式各樣的語音時遠時近。

    「墨兒!墨兒……」

    誰?

    「給孤睜開眼睛!」

    是她的良人麼?蒼白的唇盪開笑,真的是他啊,那樣的霸道。

    「你別想再逃……」耳邊熱熱的,還有些疼,她猜啊那個男人在咬她,以前他總愛的,「你半夜說的話,孤都聽到了,你別想收回!」

    她沒想收回啊,就像十七歲那年許諾的。她已用盡一生去仰望,去崇拜,至死都在默默的愛。

    只是,她倦了,想睡了。

    「弄墨!」撕心裂肺的哭聲刺痛了她的心,「你說不會再丟下我的……你說過……你說……」

    「妹妹!你的左肩!」

    她的小姐啊,對不起,她食言了,對不起,對不起……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凝著二十八年來的憂傷。

    墨香一萼今何尋?斷弦聲盡,墜露飛螢。

    莫道仲夏不悲秋

    雲淡了,月兒緩緩漾起。

    冷宮的一角游弋著若有若無的薄霧,一行青桐將夜染淡,幾隻不知名的鳥彷徨飛過。

    「咚、咚、咚……」

    清晰的木魚聲在寂寞庭院中迴蕩。

    「娘娘。」蒼老的嬤嬤站在門口,佝僂的身軀似要被沉厚夜色壓斷。

    「咚、咚、咚……」聲音未曾停歇。

    「王后娘娘。」老嬤嬤沙啞再道。

    木槌微停,隨後落下。

    「進來吧。」冷淡的女聲響起。

    「是。」

    殿內一燈如豆,雖無蛛網厚塵,可牆角里飄忽的一行螢火還是透出蕭索味道。

    「怎樣?」背坐的女子挽著高髻,背脊挺立滿是驕傲。

    「成妃娘娘去了。」老婦說著為她斟了杯茶。

    「哼。」輕笑溢唇,女子話中滿是譏諷,「愛上他的都是傻子。」

    老婦剛要開口,就聽她再道:「被他愛上的定然不壽。」

    木魚聲微亂,時重時輕很是不甘。

    「娘娘。」老婦跪在蒲團邊輕嘆,「王上昏厥了。」

    「咚!」

    驚聲乍破滿室寂寥,螢火倉皇飛竄,好似揚起的灰燼一般。

    「是因為……」女聲些微顫抖,不復傲慢,「成妃?」

    老婦低著頭,默默無語。

    「為什麼?」聲音陡然拔高,女子揮袖甩開木槌,「為什麼?」她偏過頭,望向柜上的那面銅鏡。目光逡巡,鏡中人瞪大雙目,露出猙獰怪笑,「就因為那張臉?」

    燈火隱隱顫抖,攪亂了光與影的界限。

    「就因為那張臉……」她挺起身,拿過銅鏡,「他不願多看本宮一眼。」望著保養得宜的紅顏,她露出苦笑,「就因為那張臉,他終究將本宮同徹然捨棄。」丹蔻划過鏡面,發出刺耳怪聲,「凌准,只有她的兒子才是親兒子麼?嗯?」

    聲音輕柔的近乎詭異,在悶熱的夏夜裡聚起絲絲寒意。

    「凌准,你好狠啊,好狠。」她打開矮櫃中的暗屜,輕撫著一個鑲滿曇花花紋的紅木小盒。

    「娘娘!」老嬤嬤見狀大驚。

    「董娘。」她幽幽取下珠釵,「你說,所有殿下中最像王上的是哪個?」

    董嬤嬤悶聲不語。

    「不敢說本宮替你說。」珠釵為匙打開七竅玲瓏鎖,她沉凝雙目,陰冷勾笑,「自然是小九。」

    「……」

    「父子二人看似無情實有情,都沒出息地盼著一個女人。」木匣慢慢打開,她翹起蘭花指拿出一個淨白瓷瓶。

    既然像就要像到底,如此也不枉母后我對你的一片「苦心」。

    董娘攢起眉梢,就著微暗的燭火偷偷望去。這表情,十多年前她就瞧過,如今再看心中仍不住發寒。

    繡鞋輕移,冰蠶素裙發出悉悉索索的輕響,秋淨嫻推開木窗,向南眺望。

    雖說禁軍戰敗,本宮被關進暗不見光的冷宮。可在這宮牆內你卻不是本宮的敵手啊,小九。

    「董娘。」

    「奴婢在。」

    「人生如露月如曇,玉質芳華只一夜。」難言的快意在眼中流動,她慢慢攤開手掌,「董娘,懂了麼?」

    南風徐來,時明時滅的螢火落在白瓷瓶上,反she出幽冥之光。

    「奴婢明白。」

    月掛中天,華燈初上,璀璨燈火映著宮人慌亂的身影。

    「太醫呢?」內侍抱著拂塵夠頭望著。

    「來了!來了!」

    鬍鬚花白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被人拉進寢殿,不待落腳就聽耳房裡溢出驚叫。

    「妹妹?!太醫!太醫!」

    老太醫聞聲而去,還沒掀開珠簾就一個趔趄被拽到了另一邊。

    「這裡這裡,王上在這裡!」宮人牽牛似的牽他。

    「可……」太醫指著耳房。

    「哎呀,那是韓將軍的妹妹,只是哭暈過去不打緊的。」

    不打緊?太醫望著地上延綿一路的血跡,不由皺眉,問題怕是大了啊。

    濃濃的血腥飄浮空氣里,秦淡濃按著月下左肩上崩裂的傷口,溫熱的液體汩汩流出。

    「妹妹?」淡濃在月下耳邊輕喃,「妹妹……你究竟經歷了什麼啊……妹妹……」心頭錐心似的痛,淡濃含著淚接過新綢再次覆上傷口,沒一會白練浸鮮紅。

    「為什麼……」月下睜著眼,無神地望著,「為什麼……」

    「妹妹,你別說話,過一會兒殿下就來了。」

    「為什麼……」她依舊喃喃,眸中含著似水月光。

    「妹妹?」淡濃俯下身,側耳傾聽。

    「阿律……弄墨……究竟是為什麼?」肩上的痛她能忍,可心痛又怎能忍?

    長睫似有一顫,眼中的月光傾瀉而下,掛滿了她的面頰。

    她苦修武藝為的是什麼?易釵而弁為的又是什麼?她窮盡一生苦苦追尋的,為何他們卻輕言放棄?

    阿律是,弄墨也是。

    「為什麼?」她攥緊雙拳,鮮血自左肩噴涌而出。

    「妹妹,冷靜點。」

    「為什麼……」她的聲音無力而嘶啞,忍著痛,她忍著,微白的臉上滿是汗珠。

    為何只有她一人在漩渦中掙扎?不,不止是一人,她已不再是一人了啊。

    失去血色的唇微微掀起:「修遠……」

    「誰?」秦淡濃貼在她唇邊。

    「為什麼?」她慢慢扇動長睫,一下,兩下,終敵不過席捲而來的睏倦,眼皮不甘地、沉沉地合起。

    為什麼,修遠,為什麼他們不願再堅持一點?

    「卿卿。」

    黑暗中響起他清冷的聲線。

    「有時候我們無法左右他人,你執意的也許別人正要放棄。」

    對了,那夜他就是這麼說的,可是她不懂啊,仍舊不懂。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懂……

    ……

    宮燈在夏夜裡飄搖,南風吹響了掛著銅鈴的檐角。

    長長暗影曳了一地,耳邊儘是凌亂的腳步聲。

    「幛子、果子、奠酒、禮器!」大宮女穿著白衣叉腰喊著,「快去備齊,一個都不能少。」她撫額嘆了下,隨即扯住打身邊經過的女侍,「巧兒你去哪兒了,我這都快忙翻天了。」

    「啊。」女侍手一顫,碧玉碗裡撒出少許湯藥。

    喪衣宮女眈了一眼,柳眉微皺。

    「這是給韓小姐的。」巧兒垂下頭,雙眸微顫。

    「先拿進去再過來幫忙,哎,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是。」應聲輕輕,仔細聽去還有些顫抖。巧兒低眉順眼地凝著碗中,如鼓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

    碗沿流動著碧玉瓊光,暗色的漣漪淺淺迴蕩。

    沒想到娘娘最終下手的竟是那位小姐,怎會,怎麽會啊。

    她偏首凝思,掀開珠簾:「夫人。」

    「快拿來。」秦淡濃抹開眼角的淚,伸出手去。

    那隻碧碗看似輕盈,實則沉重,因為她知道,這湯藥苦澀的令人絕望。可她不過是一粒卒子,沒資格過問主子的真意,也沒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耳邊喧囂難抑,巧兒靜靜地立在一邊,看著秦淡濃將那碗絕望一點一點餵進那人的唇里。

    忽地,簾外出奇的寂靜,靜的好似時間停滯,片刻只聽內侍長一聲驚吼。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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