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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好似撕裂了一帛錦繡文章,散亂了一地鏗鏘字句。

    ……

    原來都是真的。

    站在宮門外,她悲從中來。

    弄墨真的不行了。

    「妹妹。」產後還未恢復,秦淡濃略微有些發福,她如獲至寶地牽起月下,亦步亦趨地跟在宮侍身後。

    「對不起。」月下低著頭,喉間有些梗塞。

    「傻丫頭,又不是你的錯。」淡濃為她勾起鬢髮,「待會姑姑聽見你的聲音,說不定就醒來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傷口處灼灼發燙。

    厚重的內庭門咿呀打開,望不盡的宮途延綿深遠。

    一隻腳剛邁入宮門,就聽身後響起大喝。

    「韓月下!」

    這聲幾乎是咬牙切齒,凌翼然緊緊鎖住那道倩影,指尖難以抑制地顫抖。

    守門的侍衛見狀紛紛頷首。

    「上哪兒去了!」他攥緊她的柔荑,俊眸銳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麼久,你還有良心麼?」

    這麼久,這麼久,久的讓他屢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算錯了,而她是不是已經逝去。

    還好啊,她還活著,還活著!

    顫動的目光停在她盤起的髮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這樣做什麼?」

    「允之,放開。」她目光凝遠,心思顯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雙眼,手掌毫不憐惜地加力:「卿卿,我說過……」

    好冰。

    他兀地無言,箍緊掌中想要掙脫的柔荑。

    不對,掙扎如此無力,肌膚透著沁骨的寒,這分明有異。

    「你的手?」他的心頭浮起不祥的預感。

    秀眸淡淡一瞟:「廢了。」

    桃花目里滿是錯愕,趁此時她掙開他的牽扯,轉身走進內庭。

    朱色宮門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著掌心,眼中的錯愕慢慢沉凝。

    他都錯過了些什麼?

    火雲滿天,烈日永炎,萬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舊立著。

    髮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醫。卿卿,今後你我並肩,還有誰能傷你?

    艷麗的紅衣迎風展揚,他身影輕狂帶著濃濃霸氣。

    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

    空曠的大殿裡悄然無聲,宮人們垂首立著,面容滿是哀傷。

    「姑姑?」素手撥開珠簾,發出美妙的擊玉聲。

    床幔里,佳人面色蠟黃,不復絕艷桃色。

    「怎麼會這樣?」她搗著嘴,淚水瞬間傾瀉。

    「噩耗傳來當晚,娘娘就迷了過去。不論王上如何喚、奴婢們怎樣求,娘娘就是不睜眼。」思雁一臉憔悴,眼睛很是紅腫,「而後餵的湯水餵的藥,娘娘也不吃,只一個勁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蠻力逼她進食,小姐怕是看不到娘娘了。」

    「原來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著那個消瘦的人兒,「弄墨?」她跪在床榻邊,伏在她耳邊低語,「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澀的淚沿著她們倆的臉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邊,「我沒有死,我回來了啊……」

    「妹妹地上涼,起來再說。」淡濃上前勸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輕輕搖晃著骨瘦如柴的身軀,「都是卿卿不好,以後我去哪兒都先給你捎個信,去多久也聽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著,右手無助地卷著弄墨枯黃的長髮,「打小兒我就最怕你,畫眉性子溫,竹韻總隨我,只有你跟個辣椒似的,會沖我拉臉子,會點著我的頭痛罵……」

    眼前一片朦朧什麼也看不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覺面上滿是清涼:「也只有你不把我當小姐,而是當個孩子,所以啊……」她抹淚勾唇,笑容好讓人心碎,「所以你們三個中,我最喜歡你。」她喘著氣,急急耳語,「弄墨,你知道麼,墜崖的時候,我眼前滿是你的臉。和爹娘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妹妹……」淡濃跪在她身側,眼眶已然通紅,「哭最傷身,你這樣,姑姑會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聞,輕輕撥弄著弄墨額前的碎發:「弄墨,你知道麼,其實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為啊……」她偏頭看著,美眸溢出澄澈的淚,「你這麼年輕,這麼美,怎麼會是姑姑?姐姐,我一直把你當姐姐啊。」

    「姐姐……」她顫著、顫著,一時泣難成聲,「你可知道,夢湖相見我有多歡喜,歡喜到減壽十年我也願意……可……」淚水如雨而下,頃刻順流成溪,「如今你卻因我求死,這又生生減去我十年壽命啊……」十指扣進床褥,她咬唇低咽,喉間泛起甜腥。

    「妹妹!」淡濃將難以喘息的月下攬在懷中,含淚輕拭著她淚眼。

    「弄墨……弄墨……」她掙開嫂子的懷抱,爬回到弄墨的枕邊,「還記得我小時候,你給我唱過的兒歌麼?」

    「小姐,可以了。」思雁噙淚勸著。

    「吾本是,荷花女,

    衷腸未訴淚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淚,

    可知荷花幾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

    只是與君心相許。

    今宵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傷心曲

    ……」

    哽咽的歌聲如清風飄散在殿中,一點一點吹進她的夢裡。

    「吾本是,荷花女,

    朝朝暮暮為君舞。」

    荷葉田田,碧綠的葉上滿是昨夜宿雨,水面清圓,輕輕地滑入淺塘。

    「看盡人間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隻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頂著荷葉編成的小帽,采著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花女,夢裡與君做詩侶。」嬌顏被曬得通紅,池塘里飄溢著慢板行歌,「但願天下有情人,總有一天成眷屬。」杏眸泛著點點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繾綣。

    她笑若桃花,張口還要再來,忽見對座的小人頂著荷葉帽,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張可愛的小臉:「在想什麼?」

    「弄墨。」童音輕輕,小人偏首打量著。

    「嗯?」她捲起袖子,探手伸進微涼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噴笑,「比你大。」

    「正經的。」小人擰起眉,一臉嚴肅。

    美麗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認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小姐怎麼看起來比她還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著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處。

    小孩子家家又在亂嘆氣,她笑瞥一眼,繼續采菱。

    「怪不得開始思春了啊。」

    隨後的這一句炸入耳際,嚇得她差點撲進水裡。

    「什……什……什麼?!」無視浸濕的袖口,她柳眉倒掛,一把拉過小人,「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誰教你的!是巡院的李老頭,還是書房的阿吉?」

    混蛋,竟然帶壞她家小姐,要是讓她逮到,非罵的他們不敢見人!

    「哎,弄墨好漂亮呢。」小手滑過她春煙般淳濃的鬢髮,癢的她微微翹唇。

    不對,差點被這個小騙子繞過去,她沉下嘴角,假怒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究竟是誰教你這些的,快說!」

    「這個還用人教麼?」小人撲閃著聰慧的眼眸,「吾本是,荷花女,夢裡與君做詩侶。」她嬌嬌軟軟地唱著,而後再道,「俗話說歌以抒情,唱來唱去都是君,弄墨是想嫁人了吧。」

    「呿!」兩頰微燙,她目光閃避。

    「羞什麼,男女之情合乎常倫,弄墨你都十七了,對良人心存期許最是正常。」

    弄墨早習慣了她老神在在,出口成章,只是垂著頭,有心無心地玩著發梢。

    「我家弄墨這麼美麗,今後定是要嫁個好兒郎的。」小手輕撫水面,小人笑得天真,「弄墨你說呢,想找個怎樣的?」

    她啊……

    杏眼含羞,飄向荷花泛水處,但看那蘋葉搖風,影亂池台。

    她要的良人不用太年輕,也不用太魁梧,但一定要站在她觸手難及的高度。她願意用一生去仰望,去崇拜,去默默地愛啊。

    「吾本是,荷花女,

    一片芳心請記取。

    ……」

    伴著悠悠輕揚的櫓聲,那個夏日淺淺地融入她的夢,深深地鐫刻在她的命里。

    「……他年荷花盛開日,朵朵帶去吾祝福……」

    是誰在她的耳邊唱著那首童謠,是誰久久地撥弄著她的夢境。

    「弄墨……你醒醒啊……」沙啞的嗓音奇異地鑽入她的耳際,好清晰,「卿卿回來了,弄墨,你不要我了麼……」

    小姐?

    「弄墨……」這哭聲斷斷續續,好沒底氣。

    「妹妹!」含痛的女聲震徹在她的耳邊,「快傳太醫!妹妹你受傷了?!」

    小姐?小姐!

    在黑暗中慌不擇路,她掙開荷葉的糾纏,向著亮光處奔去。

    滿眼是觸目的紅,望著那張帶血的秀顏,她出聲即知語沙啞:「小姐……」

    「弄墨!」月下抹過唇間的腥甜,撲向床緣。

    「娘娘?」思雁喜極而泣,「來人啊,娘娘醒了!」

    「小姐……」恍如隔世,她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人,「小姐你長大了……」

    秀眉微蹙,月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方才……」弄墨喘著氣,消瘦的臉頰襯得那雙杏眼出奇的大,「方才你還那么小,一轉眼就……就這麼大了。」

    「弄墨……」心頭滿是陰霾,月下將她的手越握越緊。

    「還記得那個夏日麼?」思雁將她扶起,她無力地倚在軟靠上,神態安詳,與家人閒話家常,「你問我心中的良人,我如何答的?」

    月下看著她,微微搖頭。

    「記不住是好的。」她淡淡揚唇,美麗的笑容隨時會碎掉,「但請小姐千萬記得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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