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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雲卿……」聿寧走在最前,蒼白的臉色難掩哀傷,「好走。」聿元仲咬牙說著,目光卻定在他的身上。
凌徹然不由啞然,江東聿寧,名士無雙,豐雲卿當真與他是莫逆之交?凌徹然正想著,突然被一陣殺氣驚得發顫,那是?
白色麻衫自他身邊經過,染著淡淡血腥。這人虎步猿軀,一看就是練家子。
凌徹然不禁心生警惕,偏頭看向一側,卻見貼身護衛一臉煞白。
「成吾?」凌徹然愕然。
一滴冷汗自護衛額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驚白兔一般畏懼地看著那身麻衣。
「成吾!」凌徹然不禁惱怒,那練家子的殺意竟能把武藝精湛的近衛嚇成這樣。
時間伴著黑色的棺木緩緩走過,天地間只剩驚心的雷響。
半晌,失語的護衛才幽幽開口:「殿……下……」
凌徹然頓舒一口氣,好似浮出水面的魚:「嗯?」他故作鎮定地出聲,看著寒族官員們護棺離去。除去了豐雲卿,是否能如願折斷寒族的羽翼?他開始猶疑。
「那人……」成吾偷瞥向遠處的白衣,躲進了陰影里,「那人是當今武林盟主,無焰門的林成璧。」
什麼!凌徹然猛地回首,滿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是。」
靈堂中漸漸無人,只有雪柳迎風沙沙發音。
「兩日前日堯門被血洗。」凌徹然虛目出聲。
「雍國來信,說是忘山的豐梧雨所為。」成吾嚅嚅回道。
「數十處據點一夜盡除,決不可能是一人所為!」凌徹然揮手擊向桌緣,撕去溫和的面具,他冷笑道,「好啊,好啊!」
武林盟主、當朝大員以及夾道兩旁的雲都百姓,好啊!他堂堂榮侯七殿下該佩服的是豐雲卿,還是……他轉眸看向地上的斷香。
還是你呢,九弟。
載不動許多愁,黑雲終於盛不動雨,轉瞬天水滂沱。
「成吾。」凌徹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韓將軍來了麼?」
「回殿下的話,沒。」
「還好,還好。」他挎著肩,長舒一口氣。
自豐雲卿身故的消息傳來,韓月殺就閉門不出,害的他惴惴不安以為此二人有何親密關係。如今看來,倒是他多心了。還好啊,還好。
「請回。」靈堂深處忽然一聲,嚇得主僕兩人心跳漸止。
「是你?」片刻之後,凌徹然看清來人。
「請回。」張彌冷著表情,彎腰撿起地上的白紙和斷香。
「好大的膽子!」成吾鄙夷地看著纖細的男孩。
「我家大人喜靜。」張彌慢慢站起身,妖媚的眸子滿是厭惡,「請回。」自開始,他便未用敬語。
凌徹然眯起雙目,撒發出陰狠的氣息。他看著,看著,卻沒想那個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無懼色地走來,眼中已無槁木般的死氣。
雨連成了線,牽起天地。
凌徹然訝異地看著那個男孩越來越近,身邊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一丈、三尺、兩步,張彌衣袖生風默默逼近,伸臂、發力、關門、上栓,一氣呵成。
「轟!」頭頂炸雷,凌徹然站在雨中心神恍然。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青空萬仞,初夏何晴,無邊黑幕瀰漫在天地之間。
驚變!
……
更漏聲聲迴蕩在殿中,天邊隱隱響著悶雷。一簇火苗在宮燈里跳躍著,將夜分成了明暗兩界。
陰影里站著四個身影,三男一女。最左邊的纖影似有微動,在沉沉寂靜之中沅婉轉眸瞧著。
原來除了她,王上在民間還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們同時現身,說明主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
壓抑的重咳在殿內迴蕩,御案前凌准垂眼看著攤開的密折,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道fèng。
「這就是結果?」王的聲音有些過分平靜。
「是。」沅婉身邊的中年男人毫不猶豫地應道。
明黃色的衣下劇烈起伏,凌准蜷起十指,平圓的指尖摳入掌心。
好啊,好大的膽子啊!
「嘭!」桌角應聲而裂,撕心裂肺的咳喘在殿內響徹。凌準直起身子,腳步微顫地走向地圖。身後的得顯欲近不得,只覺主子每走一步更加一份沉痛。花白的鬢髮在燥熱的夏風中輕揚,凌準的背影顯出從未有過的蒼老。
他的兒子,他的好兒子!
泛白的拳頭垂在雍國的圖文上,凌准龍睛微凸,露出怵人的狠意。
暗影中的四位氣不敢出,只低頭看著地上。
「前幽十六州麼?」凌准厲目看向不久前才沒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個野心不差的徹然,竟然串通敵國,妄圖割地以求陳紹援手?豐少初離都那晚,當他看著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這一出手未免太不著邊際了些,就因為小七布下局,想要韓家姑娘葬身鏡峽麼?原來你和為父一樣,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
而後他有心縱容的易釵左相命喪雙生峽,這才如當頭棒喝讓他頓時心驚。噩耗傳來的當晚他歇在墨香殿,這消息自然讓枕邊人聽了去……「娘娘!娘娘!」
耳邊還響著宮女的驚叫,他親眼看著那個柔順的人面容槁枯瞬間無色。
「愛妃?」他拖著纖細的身子,發現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美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麼死氣沉沉地看著他,一瞬不瞬。
「愛妃……」他有些慌神,這樣的神色他也瞧過,在他最愛的女人臉上瞧過。可懷中的人是愛他的不是麼,是那麼卑微的愛著他,怎麼也有了如此神情?
長發如緞垂在褥上,精緻的容顏好似雕琢細畫,只是美得毫無生氣。
「墨兒……」凌准被這一看,好似剜心,「太醫!」話剛出口他便愣住,賜予花露飲,他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麼?不是麼?
那雙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猶豫,竟浮現出點點笑意。那樣看透一切的笑,那樣解脫的笑,如重拳直擊心頭,砸得他透不過氣來。
「不!」凌准沉吼著,眼見那雙眸子慢慢地合上,風過也,帶著些許唏噓。
「不准!」他揉搓著她的眼皮,向一頭無助的野獸,「睜開眼看著我!睜開!」
事實來時總是那麼突然,那夜懷中的人是那麼柔軟,鼻間還有溫熱的氣息。只是那雙眼沒再睜開,沒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絕,再難貼近那顆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著,想著,一口甜腥噴喉而出,濕漉漉地映在那幅絹繡地圖上。不理會得顯的驚慌,凌准走近窗邊,遠遠望著墨香殿的所在。
自暖兒去後,他的心不是已經死了麼?怎麼還會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該恨的,恨自己終了還被兒子玩弄在鼓掌之間,不是麼?
風掠過窗邊,吹皺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殺意,她始終是順從的,那麼乖巧地順從著,只敢在他熟睡時吐露愛語,那麼卑微地愛著。可如今她為何將一切拒絕在視線之外?
她拒絕的是這座王宮,還是……還是……
望著遠處的燈火,他驀然回神,不願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會後悔,只怕他會喚起蟄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響始終未停,他緩緩轉身,生生將那座宮殿攆出眼帘。
「得顯。」凌準的鬍鬚染著點血,唇上的鮮紅與蒼白的面色對比鮮明。
「奴才在。」
「賜。」
只一個字邊讓久立於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終究是要來了麼?小小的一粒紅丸放在掌心,耀出誘人的光華。沅婉垂著美顏,靜靜地看著。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歿影不存,她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可如今卻貪生起來,她才找到她的親子啊,還未將他攬入懷,她怎麼捨得就此離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著,忽見身側已沒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對得顯警告的目光。原來王已下了驅逐令,她該離開了。
南風款款吹來,帶著初夏的燥熱。沉厚的雲層翻滾在夜裡,不時被紫電劈開。陰暗的牆下走著幾個人,腳步那麼輕卻又那麼沉,好似前途永遠走不盡。
「明明不是那樣。」不知誰突然一聲,驚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
沅婉抬起頭,不知名的同伴擋在路中,沉眸望來。
「大家雖是初次相會,可所做何事應該心知肚明。」那男子有著看眼即忘的平凡外貌,極適合隱藏在人群中,他面色有異,緩緩走向先前在御書房裡應聲的另一人,「七殿下的確暗通明王,可卻未割地求援,這位兄台你究竟在為誰賣命?」
聞言,沅婉共著第四人齊齊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呵呵。」這人有著沙啞的嗓音,笑聲糙耳,「就算在下有意栽贓榮侯,可當時眾位可未發一言啊。」銳利的眸子掃過四周,發問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賣命的應為同一人。」
「轟!」雷聲自遠而近,敲打著駭人的寂靜。
「呵呵,呵呵呵。」這四人相視一笑,心知肚明,原來大家看好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論是否已經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無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發問的男子嘆了聲。
「是啊。」
「是時候安頓家人了。」
聽著陌生的同伴們瞭然地笑著,沅婉不禁凝思。
她的家人啊,是不是也該去告別呢?
她垂著頭望著自己的纖纖玉指,這雙手染著怎樣的血腥啊,還能給予她的孩子些許溫暖麼?
「死後若被家裡人忘了,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福氣吧。」
這樣一聲喟嘆震動著她的耳膜。
「嗯,從有到無還不如從未擁有。」男人們飛上宮牆,如野鳧隱入暗夜。
風吹著,撫在臉上,割在心頭。
如果註定死亡,那相認只能徒增痛苦,那個孩子,那樣一個纖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遺棄麼?
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淚水止不住滑落。
能麼?
不知何時雨已然墜下,帶著酸澀的味道流進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