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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律哥!」少年嘶啞的痛吼在延綿百里的峽谷內盤旋、環繞。

    十六歲的祥瑞抱著那具僵直的屍身,還在道:「好。」

    淺淺的江上,船過留痕,畫出一道淺淺的傷……不知過了多久,徐來的清風吹醒了他們的噩夢,船下的流水慢慢洶湧起來,江上浮起辱白色的紗霧。

    cháo水,漲起來了。

    張彌不知疲倦地揮著兩臂,載著一船人向下游駛去。

    「有人!」如夢站起身,向星星漁火處大喊,「救命!救命啊!」

    木筏上立著的兩個人影忽地一動,轉瞬就如飛鳧點水而來。

    「夢兒!」

    聞聲,如夢奮力揮臂:「表哥!灩兒受傷了!」

    夜景闌先豐梧雨一步上船,他掃過船中人,俊顏抹青:「卿卿呢?」

    「卿卿她還在船上。」小鳥捂著肚子,眼中蓄滿清淚,「快去救她!」

    話音猶在嘴邊,就見那身月白已飛出數丈,如一隻展翅白鶴,滑翔在萬仞巉岩之間。

    ……

    謝司晨抱著胸站在石生怪松上,殘忍地欣賞著他的傑作。

    「怪不得夜景闌寧願被我追殺也不多說半句。」他yín邪地打量著這個血色美人,語調輕滑響起,「還真有幾分姿色。」

    一根鐵槍自她的肩下穿過,將她牢牢釘在懸壁上。銀色的槍身在鎖骨上摩擦著,發出咯咯怪響。下墜的重力撕扯著傷處的血肉,讓她每一呼吸心跳驟停。她咬牙忍著,沒溢出一絲聲音。身下是回cháo的赤江,萬丈狂瀾擊打著崖壁,濺起的水霧染著血腥的氣息。

    「其實我這個人還是很憐香惜玉的,只可惜……」他虛起眼,浮起戾氣。

    她眼皮有些重,一垂一垂地快要合起。兩腳在峭壁上摸索,輕顫的身子加重了她肩傷。艷紅的血沿著那根鐵槍汩汩地流著,浸透了槍身上的紅纓。沒多會,纓穗就再難承受粘稠的液體,直直地掛著,在風中紋絲不動。

    踩到了,她痛喘著,右腳踏上一塊小石,總算讓懸著的身體找到了一處支撐點。她向前挪了挪,計算著掙開鐵槍需要多少力。

    「在等夜景闌?」謝司晨看著殷紅的血自纓穗上滑落,如紅豆般落入滾滾奔騰的江水。

    內傷共著外傷,鋪天蓋地的痛撕扯著她的身子,散亂的髮絲和著汗水緊緊地粘著在她的臉上。肩上由先前的灼痛到現在的冰寒,她知道自己失血過多,撐不了多久了。可她依舊想著,想著那雙鳳眸,想到眼睛流汗,想到疼痛稍稍緩解,想到意識有些渙散。

    「還等著情郎來救,好,很好。」謝司晨一揮鐵爪,露出嗜血的神色,「本座就將你剝光在這面水的陡崖上,讓夜景闌好好看看你死得多yín盪!」

    她抬起頭,眸中儘是清寒月光。

    「哈哈哈哈!」謝司晨抓住她身前的長槍,鐵爪見勢探來,卻於她胸前一尺處停住,再難前行,「怎麼?還有力氣玩妖術?」

    手指不停地抖著,心刃刃心,她幾乎痛不能已。喉中止不住地翻動,她抿緊雙唇,因為張口就是血。麵皮難以抑制地抖動,她腦中只剩一個想法。

    不能讓修遠看見她受辱的屍身,不能。

    她死死地盯著,盯著謝司晨手指微動,她明白抉擇的時候到了。

    腳下一蹬,她的身子在鐵槍上滑動,留下一道血痕。

    「你!」謝司晨大驚失色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帶著決絕的堅定穿槍而過,立起的小掌直插入他的身體。他痛的鬆開槍把,跳回到那棵老松上,看著那道纖身如羽毛輕軟滑落,崖壁上還顫著一枝鐵槍。

    「瘋子。」他睨視下方,抹過唇邊的血跡。忽地只覺腦後一陣寒,還沒及反映就被人分了身。他死不瞑目地瞪著眼,看著自己的無頭屍還立在老松上,視線卻不停下移。瞳孔中映著一道急速俯衝的月白色的身影,他閉上了罪惡的眼。

    頰邊的霧氣好涼,她意識飄渺,只覺江上的風像要將她吹起,染血的長袍激烈地舞著,遮蔽了大半視野。

    她無力地扇動長睫,眼見晃過一道道人影。她努力撐大眸子,漸漸地看清了。

    爹,娘!她抬起手,在空中亂抓,女兒,女兒好想你們!

    巧笑倩兮,那一回首的溫柔,她欣喜地想要抱住眼前這道光影。

    畫眉,畫眉,你做的麥芽糖真好吃。啊,竹韻,你千萬別告訴弄墨我今天下水摸魚了,要不然她又會擺臉子了。

    哥,你痴痴呆呆地看著我的荷包做什麼,糖早就吃完了,哈哈哈。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動,有爹、娘、哥哥,有弄墨、畫眉、竹韻、全伯,有繁都的將軍府,有奢華的幽王宮,有湖畔那個小小的允之,有戰火紛飛的乾城,有火光沖天的she月谷,有……一切的一切圍繞著六歲的她,不論是笑,還是流淚,不論是喜,還是傷悲,都是六歲前的記憶。

    人死之前眼前閃過的不是一生的經歷麼?難道說她只活了六年?

    身體逐漸冰涼,她在風中急速下墜,意識混沌不清。

    原來她只活了六年啊,她嘆著。

    那這裡是乾城還是酹月磯,她只落過這麼兩次,也許是三次,只是她已經記不得了。

    血腥的水霧覆在她的睫毛上,模糊的視野中只剩下艷紅一片。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這生死的剎那對她來說像是永恆。

    潛意識裡湧起甜蜜而幸福的感覺,她想要抓住,卻發現那樣美好的心情像是絲綢,很輕易地便從指fèng里溜掉。

    夢吧,應該只是夢,冰涼的淚滑出眼角。喉中的甜腥再難抑制,她瞭然認清了現實,血色噴湧出口,她止不住地厲聲大笑。

    「哈哈哈哈!」胸口猛震著,沙啞的笑聲直上雲霄。

    恍然間,她又看到了那雙彎彎生春的鳳眸,就在不遠處。只不過這一次,這雙俊眸沒了笑意,滿滿的全是痛色。

    嘭地一聲,她折腰落入水中,沁涼的江水流過她肩上的洞,痒痒的引她發笑。每笑一下,江水就染上一朵血花,就像魚兒吐著氣泡。口鼻被水流倒灌,她好似被染濕的絹帕,輕輕地搖著搖著,然後緩緩沉落。

    在倦極合眼的剎那,她看見那雙鳳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她還來不及細究這個夢境,就淺淺睡去。

    舉杯不知月何在,只緣此身於夢中。

    叮,叮,叮……

    遠遠的傳來清脆的聲音。

    那是什麼?

    想起來了,那……

    是鬼差的引魂鈴。

    一枝明月正梢頭

    叮,叮,叮……

    無窮無盡的暗霧在天地間蔓延,男男女女蒼白著臉,槁枯無神地向前走著。每走一步,心頭就越淡一分,像是回到了無窮無盡的混沌邊緣。

    青面鬼役們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在沉默的行列中來回穿行。

    「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二,三百……」新上任的年輕小鬼數著人頭,「三百二十六。」

    「多少?」持筆的文書揚聲道。

    小鬼重複了一遍:「三百二十六。」

    文書微楞,垂眸再細瞧。

    「沒想到第一次上工就碰到這種規模的引魂。」小鬼看著從身側經過的亡魂,嘆了聲,「看來是一場屠殺了,五道君你說呢?」

    文書猛地抬頭,本就駭人的臉上更添一抹肅肅,嚇得小鬼不自覺地後退。

    「多了一人。」五道的聲音寒惻惻的。

    「哎?」小鬼慌忙站定,認真再數,「……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忽地一頓,聲音愁慘沉下,「三百二十六。」

    「查,不在冊上的要快些送回去,等進了鬼門關可就來不及了。」五道一揮臂,差役們霎時化為無焰鬼火向亡魂中鑽去。

    遠處輕柔幽怨的歌聲似乎能迷惑心智,周圍的男女一個個雙目呆楞地被牽引著。她眨了眨眼,發現被抽離的意識在漸漸回流。

    這是哪?

    先前發生了什麼有些模糊,她只依稀記得閉眼前呼嘯在耳畔的風聲、水聲,還有那一幕幕殘景。抬起細白的手掌,再看了看身側只到她下顎的陌生女人,她不禁長舒一口氣,原來她活了不止六年啊。

    正嘆著,回神的雙眸掃過前方,她兀地愣在原地。

    「陳果兒?」青面鬼差站在一個女人面前,翻著生死冊核對道,「生於天重五年正月初七卯正,卒於天重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戌時正刻?」

    卒?

    一個字擦亮了她全部思緒。

    卒!

    她環顧四周,陰惻惻的前途,黑漆漆的來路。鼻尖迴旋著淡淡的腥臭如雨後腐敗的屍味,各重層次的冥色由遠及近,盡顯哀戚。

    這就是黃泉路啊,她神色驟凝。

    「言律?」

    兩個字如五雷轟頂,她瞠目望去。只見身前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夾雜在亡魂中。

    新上任的小鬼正問著,忽見一道白影如閃電撕破了黑夜,轉瞬就已在眼前。

    「阿律!」來人扯住了他身側的男鬼,小鬼定睛一瞧,這女鬼眸色分明、眉目如畫,全不似其他人的呆楞模樣。他正迷惑著,突見這女鬼沉目揮臂,只聽清脆一聲,那亡魂臉上霎時多了一枚掌印。

    「你、你、你……」小鬼指著她舌頭打起了卷,怎麼會這樣?第一天上工就碰到厲鬼!

    「言律!」那「厲鬼」再抬手,力道之狠讓他聽了都發疼。

    「生前冤債生前了,黃泉路上莫喧囂。」小鬼顫著聲,念念有詞道,「等到了澧都自有閻王老爺評判,你可不要胡來啊。」

    說著,就見那女「厲鬼」虛目眈了他一眼,眸底聚滿了煞氣,嚇得他驟滅鬼火。

    「呃……」被虐打的亡魂發出一聲呻吟,飄散的目光如山雲輕攏漸復清明。

    隊伍仍前行著,只有他們還愣在原地。

    半晌,男鬼眨了眨眼,忽然失聲厲叫:「你這女人怎麼在這!」

    「這話該由我問吧。」

    聞聲小鬼再退一步,果然是厲鬼啊,咬牙切齒的模樣看的已入修羅道的他也不禁發寒。

    「我?」男鬼看了看從身邊經過的魂魄,再看了看自己,唇緣抹過一縷笑,「我自然是已經死了。」慘澹的笑與周遭的哀色顯得格外契合,嘆了口氣他忽然肅穆了面色,「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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