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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閃了腰?」容克洵將瓷杯重重一擱,茶水蜿蜒在桌角。一個豐少初,一個聿元仲,光看著這兩個年輕後輩,就讓他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一種即便在與董建林纏鬥的二十年裡也未曾有過的疲累。
凌徹然滯住腳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聯合那幾位,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麼?」
「哎!」容克洵長嘆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著我們的也只有上官密那個見風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嘆,怎麼淪落到這般慘?
嗯,自從御賜紅梅、王意明朗後,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斷義,紅心滿滿地站回了自己這邊。凌徹然沉思片刻,再問:「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氣惱地揮揮手:「洛無矩雖然站在我們這邊,可此人心思縝密、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表態。」(洛寅,字無矩。)凌徹然緩步走向一方櫸木花架,富貴逼人的鏤花銀瓶里插著那枝寓意非凡的紅梅,只不過為保紅梅永不謝,每朵花蕾都被淋上了一層薄蠟。真真臘里看花,有些矯情有些假。
「剩下的兩人。」他撫著一朵蠟花,微掀薄唇,「監察院的何御史為人剛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邊。」話到這,他手上略顫,只聽清脆一聲,蠟花落下,「就是說,豐少初卻無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鬍鬚,不情願地啟唇:「後來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塊硬石頭看了後卻說二甲第六也應給排名稍後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門下的塗蘭成。」
「照說武所的蕭太尉出自門第觀念最為保守的洛川,他應該會力阻到底吧。」凌徹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麼?蕭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親啊。」
聞言,凌徹然微楞。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時起就已註定,殘餘的烈侯黨就只剩一邊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這為何讓他有了種替人背黑鍋的錯覺?迷惑的眸子緊盯那枝蠟包紅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錯覺麼?
望著閃爍的燭火,容克洵有些了悟,與其說對那兩人力不從心,不如說對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來根植在這裡。
「那廂三殿下還虎氣猶存,這廂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這儲君的路還長著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氣虛道,「三殿下再不濟還有一個親兄,當年二殿下雖被發配到邊關,可他在西北可沒有閒著,手上多多少少還有兩萬精兵。而豐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沒死,反而收服了五千義軍。再加上韓月殺對他頗有幾分賞識,這下可就更難辦了。」
兵,兵,他凌徹然缺的就是軍權啊。手中沒有利器,那個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韓月殺,有了韓家十萬天兵,那……思及此,凌徹然沉凝溫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容克洵瞠目。
「先讓蛟城韓氏同豐少初反目,而後再將韓月殺攬至本殿麾下!」
噼啪,紗燈爆出燭花,映出溫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還在下……
……
丑年的春闈,於這場喃喃絮雨中塵埃落定。
一如常例,進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會試的頭三名。不過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進士出身的二甲竟無一名華族子弟,而這正出自凌準的欽點。
雨過天晴後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瓊林宴在青宮南門的瓊林苑如期舉行。當日適逢巳春節,由王后娘娘提議,雅會男女的曲水流觴宴也一併開席。
雲都閨閣中春意無極,少女們渴愛的芳心悄然萌動。
思歡久,不愛獨枝蓮,只惜同心藕。
春風知君意,舒柳眼,點花唇,輕卷瓊林苑中分隔陰陽的礙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時招搖在簾角,比那熏然春風更能撩動男子的心弦。
難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閨秀紛紛拋下矜持,隔著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後……「左相大人!」輕柔的低喚,隱著一絲羞赧,「請大人收下。」
兩片絲幔相接處,伸出一隻白嫩藕臂,經由腕間的金鐲陪襯,更顯纖纖。
豐雲卿咬著唇,正思量著如何委婉拒絕卻又不傷芳心,就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沉喚:「哎!少初!」
簾後的女子像驚了魂的白兔,指間的繡帕瞬間飄落,佳人帶著三分惱意、三分羞澀、三分不安輕步離去。
「怎樣?我又救你一回!」雷厲風露出白牙,難掩海盜本色。
「謝了,謝了。」豐雲卿拱手作揖,面上儘是慶幸。
雷厲風猿臂一伸,彎腰勾起地上的繡帕,粉色的絲絹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妾心如斯?」他移開眼將豐雲卿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蜜色的臉上滿是疑惑。
「怎麽了?」豐雲卿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絳紅官袍,這是正一品的顏色,「有哪裡不對?」
雷厲風也不答話,只是平掌自豐雲卿的頭頂划過,而後貼在自己的肩側:「比身高,你就這點。」迎著春光,雷厲風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論體格,你簡直一吹就倒。」
「然後?」豐雲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雲都女子都喜歡你這樣的麼?光我看到就有六個了吧。」他拎著絲帕,仍是滿臉疑惑,「不僅是未出嫁的閨女,就是拖兒帶女的老女人都對你垂涎三尺。昨兒雪兒還跟我說,你同聿尚書、寧侯還有定侯並列為雲都媒婆眼中的四塊肥肉。」雷厲風撫著下巴,笑著補充道,「對了對了,無聊人士還給你們取了個封號,叫四季貴人。」
豐雲卿俏臉微僵,四季貴人?還四季豆呢……
「說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傾人國。寧侯是赫赫夏南風,赤紅輕碧色。聿尚書是……」他撫著額,想了半晌,惱怒咒罵道,「都是誰想的,保媒拉縴還玩文縐縐的花活兒!」
「聿尚書是淡淡秋色清,颯然疏雨至。定侯是肅肅冬山雪,遙望寒已知。」升至禮部侍郎的路溫貌似不經意地拈過那方絲帕,老母雞似的領著諸人打他們身前經過,新晉二甲的進士紛紛向豐雲卿行禮。
「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權重,且正室空懸。」路溫回首一望,滿眼戲謔,「據我所知,咱們左相大人可是力壓另三位,成為官媒冊上的頭一人呢!」
他身後的進士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哦?」豐雲卿不惱不怒,勾唇壞笑,「茂才啊,你哪來的閒情逸緻去研究官媒花冊,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聞言,路溫身形一顫,腳步略微不穩。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該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豐雲卿婉轉揚聲,勾得眾人好奇難抑。
路溫兩腳相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撫著官帽,回首諂笑:「快開宴了,大人也請早些上席吧。」
「好啊。」豐雲卿燦然一笑,不覺春光滿眼,看得年輕士子情波蕩漾,待回神個個卻又羞惱倉惶地背起《禮經》。
差點墮入萬劫不復之地啊,原本想要尋覓佳人的心霎時冷卻,進士們跟在路溫身後逃似的離去。
「梨雪沒看上你真是……」雷厲風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運。」
「那就對她好些。」豐雲卿直起畫扇,輕輕敲著雷厲風厚實的胸膛,「要是讓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會毫不猶豫地接手。」她風雅之極地打開畫扇,唇緣勾出一庭春色,「畢竟,喜歡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厲風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兩步,忿紅了蜜色臉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帶著敷衍的語調,如願激起了雷厲風的更強警覺。
「等送走了你師兄和師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厲風如雄虎一般緊盯著自己的地盤。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著眼一語道破天機。
嘖嘖,前幾日大姐還說呢,她很享受海盜好逑的滋味,成親怕只是這個土匪頭子一頭熱吧。
「哼!」雷厲風不屑地瞥了一眼豐雲卿的小身板、小體格,「辦法麼多得是,就看你有沒有本事。」
「本事?什麼本事?」豐雲卿扇著春風,鬢角青絲柔軟飛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厲風以拳捶掌,面露羨色,「再七個月,他就升格為爹了。不行,我雷厲風絕不能落後!」說著睨視了身側的紅臉小關公,「你娘個什麼?是爺們兒就不說二話,有哪個男人不想春風一度的。你一個毛頭小子想和我搶女人?再等十年吧!」
語落灑笑離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風一度麼?她垂眸想著,將那股畫扇一折一折完全打開。
扇面上弦月彎彎,滿地落紅夜色闌,細白的指間撫上那行題字:夜月應有時。
她的畫,他的字,誰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著小小的氣泡,一個一個輕輕上浮,最後迎著春陽清脆綻開,瀰漫著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頭,只見心愛的那人含笑走來。她撫著胸口,仿佛只能聽見自己蓬勃的心跳,無邊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闌無聲掀唇,傳音至她的耳際。
豐雲卿臉上一陣熱,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遠……」
春光下兩人並肩走著,交織的身影映在煙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兩眼,豐雲卿偷覷著夜景闌飄動的寬袖。不知道今天有幾個姑娘像修遠示好,這樣看著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剛要投出確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卻被那雙鳳眸牢牢鎖住。
「卿卿想看麼?」夜景闌揚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顏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豐雲卿清了清嗓子,「沒有,哪有?」嘴上狡辯著,眼珠卻止不住偷瞟。
夜景闌別具深意地看著她,默默解開袖袋。
啊,真有一方絲帕!豐雲卿鼓著兩腮,怒氣難掩地看去。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過絲帕,指間未摸到半點繡痕。哼,不會女紅還學著送禮。鼻翼扇著冷氣,她垂眸再瞧。對著素色的帕子漸起熟悉感,這是……這是她的啊。
黑底金邊的錦衣覆上絳紅的官袍,袖下修長的指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細白小掌,連同那方絲帕緊緊攥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