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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翠兒!快回去收拾東西,咱們去慶州看你姥姥去!」胖婦人兩手微顫地收拾起鋪子,喉間不住哽咽,「沒想到還有再見的一天,沒想到……」
「三日後,凱旋!」
……
二月二十四,西陵門外,百餘朝官冒雨迎候。
煙雨濛濛,詩化了長恨坡。
遠山,碧水,墨以植骨,色以融神。
春綠色的心情在凌翼然的胸口泛濫成災,緩緩而又急切,安靜卻又喧囂。
收服義軍,離間二錢,虧她想得到,虧她做的到啊。心頭像有千百隻小蟲在亂爬,痒痒麻麻的讓他有些無措。
這個姑娘,他絕不,絕不放過她!
隱隱的馬蹄聲自煙霧繚繞出傳來,百官不禁翹首。
枝頭猶有未開的花,微雨洗淨芳塵,醞造出可人春色。一抹內斂清雅的紫帶著幾許輕狂,黯淡了千里碧色。
「駕!」馬蹄嘚嘚,飛濺著春雨,陣陣清風可嘆快哉。
「駕!」「駕!」煙紫身後是天兵驃騎,驚天動地的馬響震徹著每個人的心房。
近了,近了,那張惑人的笑顏,如春半桃花,淺帶春露。
「雲都!我們回來了!」清亮一聲衝上九重霄。
長恨坡上凌翼然露出澄淨的微笑,就在這驚鴻一瞥的剎那……春心初綻 一水連心
青萍之末,發藻台下。一鴦戲水,兩鴛擺尾。
止則相耦,飛則成雙。天道有遷,人理無常。
哎,真是人理無常啊……
廊檐下,朱雀看著一坐一站的兩「鴛」,身體不由發顫:冷啊,真的好冷。
半璧月明,暮春三月的暖風裊娜行過。
一剪紅影倚坐花欄,陰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厲的眸光伴著杏黃月色落在了欄外。望著那個目空一切的夜景闌,他不由想起幾日前御書房裡的那次談話……「踏、踏、踏。」明黃色的袍角在眼前飄動,幾近可聞的雜音從繡著飛龍的胸口傳出,他該慶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隱瞞病情麼?
「好啊……好啊……」他詫異抬眸,正對父王璀璨的雙眼,「定侯也是你這邊的麼?小九?」
聞言他微惱地虛起桃花目,瞬間瞭然。
「哼!還裝?定侯勇猛為歸順義軍所稱頌,你當我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到麼?」凌准似怒非怒地橫了他一眼,灰白的鬍鬚微抖,「翼然,你還有什麼底牌,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氣直衝上臉頰,幾乎要將他的面具毀掉。「那就請父王靜心觀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三月的風吻香了花唇,和暖的氣息熏熱了他胸口的酸氣。
嘔啊,被迫替給他戴綠帽的人掩飾,他能不嘔麼?
不僅嘔,而且幾、欲、嘔、血!
一念及此,發酵的酸氣噴薄而出:「定侯,本殿那麼做可不是為了你。」
夜景闌挺俊的身形微轉,冷然的鳳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個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樣,該說的連他這個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來。是他太聰明了,還是這兩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著廊柱,不住揉著太陽穴。妖姬,房裡的真是妖姬。
話說,這妖姬洗著洗著怎麼就沒聲了?
言律偷瞟向南邊的主房,煙碧色的紗窗透出曖昧的橘光。哎,那隻鴦啊,吻皺了幾泓春水?
「阿……切……」秀氣的噴嚏聲打破了庭院裡乍寒乍暖的詭異氣氛。
她?夜景闌一掃冷色,眸光柔轉向不遠處的寢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滿溢。
「小姐,您怎麼睡著了!」房裡傳來張嬤嬤埋怨的聲調。
「嗚……」這一聲有些迷糊,帶著甜糯可人的味道,「好冷……」
「快些起來,水都涼了!」
輕輕的水響劃破了醉人的春夜,淺淺的漣漪一圈一圈泛進了他們的心底。
「呵~」
「……」
兩雙帶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對方的情動,這一次尷尬的相逢……「哼!」默契十足的轉身,如出一轍的吐息。
寒霧旋起,森森然籠罩了整個庭院。
「阿切!」驚天巨響自言律口鼻中發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發抖的人來了,「艷秋!哎,你端著什麼?」說話,讓他聽聽人聲,在這兒站久了,很有墮入地獄的感覺啊。
「藥。」艷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聞了聞微苦的藥氣:「毒不是已經解了麼?」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蟲毒吧,以蠱治蠱,植入好狠鬥勇的睚眥蟲。待兩敗俱傷,再以瀉藥將毒蟲引出體外,這個小子沒中途斷氣還真命大。
「這碗是給大人的。」
答完,艷秋拔步便走,卻被言律扯住:「那傢伙什麼時候生病了?我怎麼不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紅,自使慶之後艷秋便捨棄了真顏。即便艷秋不說,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張陰柔絕艷的臉已成為艷秋的心結。
「是定侯給的藥。」妖美的眸子亂瞟,鮮紅欲滴的耳垂暴露了艷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騰地一下,言律的臉也漲成了關公,他狀似瀟灑地揮臂:「嗯嗯,快去吧!」
艷秋垂著頭疾步走過,待敲開了門穩穩地將藥碗遞進,門fèng里映出一個老嫗身影,好似耳語了幾句。他微微頷首,轉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沒有半分退卻:「我家大人要睡了,請兩位侯爺回吧。」
呀呀,不得了,這孩子膽兒可不瘦。言律抱著廊柱,止不住偷瞧。那兩位的臉色比天還黑啊,吹了半夜風,對著情敵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現在。耳聽著芙蓉出水,正是慾念叢生的當口卻被叫停。折磨,這絕對是折磨。
「慶州一月,我家大人時時提防、夜夜難寐,還請兩位侯爺見諒。」艷秋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請回吧。」
夜夜難寐啊,綿綿不絕的疼惜憐愛自迷離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當時你面對血仇,是興奮之極,還是入骨哀傷?
痛到如此麼?酸澀的滋味在夜景闌的胸口激盪,不過他也該慶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終於完全敞開心房。
幾乎是同時,紅黑兩身錦袍微微後退,漾出淺淺流紋。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驀地,兩雙俊眸再次對上,銳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語。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我要殺了他。
當整個神鯤都在選邊站的時候,他們卻選擇了同一邊,這彎彎弦月下。
看著東西背道各散去的兩「鴛」,言律長舒一口氣:「你哪兒來的膽子,不錯麼!」
艷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時塌了下去。他險險地穩住身子,語調柔緩而堅定:「小聲點,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舉起的手掌瞬間墜落,他一掃臉上的玩笑之色,抱胸看著:「記住我說過的話,不要對她動心。」
「我記得。」艷秋偏首看來,勾魂的媚眼滿是堅定,堅定的好似能說服任何人,「她說過我是她弟弟,這個我永遠不會忘。」
說完,舉步離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滿哀傷。當他搏命歸來,滿懷忐忑地重逢時,那人也說過。
「阿律,那晚對不住,你還肯認我這個師兄麼?」
師兄?師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實,我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
什麼?!晴天霹靂,正中他的命門。
「她身份高貴,原是我們這種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為兄還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歡你麼?」他聽見自己啞澀開口。
「是,我們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兩情相悅!一顆心被這四個字剮的千瓣萬瓣,原來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著,盯著原本那人空無一物的腰間掛著淺紅色的絡子,散動的穗須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我和她已經易物定情,今後你看到那枚葫蘆玉佩就明白了。」
葫蘆玉佩,那人的家傳寶玉啊。是他逼的麼?逼的那人在一個月里就有兩情相悅的情人?他張口欲問,卻聽那人含笑搶聲。
「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師弟你歡喜麼?」
他抬起頭,卻發現那人的眼中沒有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原來,那夜只是一個綺麗的夢境。
「恭喜你,師兄。」他聽到心碎的聲音,很輕、很輕……爬出苦澀的記憶,言律舉起燈勺,掩滅了宮燈中的燭火。
妖姬啊妖姬,為何我愛上的不是你?唇緣染著一絲苦笑,言律再舉臂。
一盞、兩盞……
搖曳的燭火明滅在融融春夜,明滅在蒼涼淚里。
……
三月半,春雨又纏綿了幾日,滴滴答答的雨聲黏膩在心頭。濕漉漉的,如百蟲穿骸,讓人極不慡利。
雕花木窗下,榮侯凌徹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裡溫潤的容顏如今堆滿了冷色:「已經定下了?」
誰人都知會試的名次對殿試至關重要,如不出意外,狀元、探花、榜眼只不過是會試一甲三人之間的變動罷了。
右相容克洵瞧著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頷首:「定下了,今日豐少初會同另兩位副考將我們幾個一品,還有那個聿元仲一起請到了鳳藻院。」他語帶不屑,聲調頗冷。
凌徹然覷了他一眼,當下明白岳丈大人還在記恨被聿寧架空奪權一事。
「看了會試三甲,老夫當時氣得摔本子。」容克洵指著帛書上的前幾個人名,怒道,「莫提那會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沒有一個華族子弟,這分明是在拉黨結派!」他氣得直喘,牛飲下一杯溫茶,「可那豐少初卻說此次春闈採用糊名制,生員的卷子收上來一律將姓名籍貫隱去,而後再由國子監的書簿們謄抄。他們閱的都是統一了筆跡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來糊名制是這個意思,看來這個豐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徹然起身踱了兩步,「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為下任左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