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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祝庭圭討好的笑容瞬間掛落,以往只覺得這位眼波迷離,像是對什麼都不上心。如今方知自己錯了,且是大錯特錯啊。他後脊竄起一陣寒,眼珠心虛地亂瞟:「您別多心,七殿下也是為您好啊。」他牙根一咬,像是鼓足了八輩子的勇氣這才敢稍稍抬眼,「殿下,您想隨波逐流也要看清水流的方向,若如浮萍零落泥沼,再想脫身怕就難了。」

    「哦?」凌翼然半耷眼皮,走神似的望著湖光倒影,「這麼說來,七哥是在擔心我?」

    「正是啊,殿下。」祝庭圭聲音微啞,語調極之誠懇,「七殿下常說兄弟中就屬九殿下最與世無爭,這樣的性子生在平常百姓家也就算了,可在王族裡……」

    凌翼然眉梢微動,凝神道:「在王族裡又怎樣?」

    終於提起興致了麼,好兆頭!祝庭圭迎著冉冉麗日,長嘆一聲:「可在王族裡怕是難以永壽啊。」

    眉頭鎖得更深,凌翼然俊顏覆上一層隱憂之色,多完美的一張面具吶。

    「自娶了天驕公主後,三殿下的馬車從駟馬換成了八駿。八駿啊,那可是王上出巡的規格。」

    「呵呵。」凌翼然不以為然地笑開,「連父王都沒說,想必是默許了吧。」

    真是一拳頭打到了棉花上,祝庭圭承受住這軟綿綿的打擊,不甘心再挑撥:「聽說殿下您的車架昨日被八駿撞壞了,不知是不是流言呢。」他偷掃一眼,見凌翼然面色不豫,心道戳到了點子上,「三殿下還未御宇就如此跋扈,更何況他登極之後呢。再說三殿下對您的母家出身向來不屑,等到他大權在握又豈會讓您好過?」

    桃花目遽緊,軟軟的眼神中透出幾分厲色。

    原來這尊泥菩薩也有脾氣,好,很好。祝庭圭心頭暗喜,繼續道:「最近後宮封綬之爭您又不是不知道,三殿下費盡心機想讓王上封華妃娘娘為貴妃,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臣工們都說三殿下這是為今後登極而尊母,可庭圭卻不以為然。」他看著那雙遠山眉高高一挑,心知凌翼然上了套,不由語調輕快起來,「按祖制,王陵主墓為一後一妃隨葬。一後自然是王后,這一妃是為貴妃。王上僅封過一個貴妃,那便是殿下的母妃--敏惠恭和王貴妃,貴妃娘娘的棺槨如今已停在羽山王陵主墓之中。可如若華妃娘娘也被封為王貴妃,等到三殿下繼承大寶,那殿下的母妃怕是要被迫移棺,將主墓右室讓與未來君王的親母了。」

    迷濛美眸驟凝,凌翼然背著春陽,雙目凌厲地剜向眼前。好一個祝庭圭,竟戳到了他的軟肋,七哥啊七哥,你的爪牙倒挺尖利!

    「羽山王陵在十五年前開建,選址、選材皆由時任工部尚書的左相大人經辦。」祝庭圭暗示性地看向密折,「上次台閣遷職,下官由吏部調到了工部,經過數月詳查。下官發現左相大人長期私扣工程款項,僅羽山王陵一項就有八十萬兩。下官手上有十足的證據,您要不信請再細看密折。」

    凌翼然慢悠悠地再次打開八摺奏疏,湖面粼粼波光映入他深深眼潭,揉碎了銀色的細紋。

    信,如何不信?他再不信別人,能不信自己麼?是啊,七哥看到的都是他凌翼然想讓他看到的。先前若不是卿卿攔著,路溫、何猛那幾個書呆定會上七哥的當。那個讓他心癢的姑娘雖會防人,卻不算計人,真可惜了那個美麗又聰明的小腦瓜。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好容易搜集的證據為何不用?只不過用的人掉了個個兒,換成了七哥的人。

    柔亮的銀光交織在他微卷的美睫下,徒增一抹逼人的妖魅。他隔著柳簾瞧著,瞧著祝庭圭那張口沫橫飛的嘴。

    還好娶了那個天驕公主的是三哥啊,嬌驕二人沆瀣一氣,攪得朝堂、王室不得安寧。而父王卻也不加阻止,這一反常舉動被臣子們誤讀為默許。一來二去,竟讓他那個城府頗深的七哥也坐不住了。想讓他手中的寒族勢力成為出頭鳥,打響倒三哥的第一炮?

    呵呵,這算盤打的可真夠精的。若烈侯黨果真的被重創,那三哥手下的華族定恨他入骨,到頭來做收漁翁之利的又是誰呢?嗯?

    可是,這個漁翁他也想當啊,不僅是想,而是當定了!

    「殿下您說呢?」祝庭圭說的兩唇乾澀,他自信滿滿地望向那個徒有其表的九殿下,只等著一句答應了。

    「嗯。」凌翼然沉吟片刻,帶著幾分猶疑緩緩開口,「讓本殿再想想。」

    想!想什麼啊!祝庭圭面色一僵,在心中忿忿怒吼,敢情兒,剛才這位當他在無聊閒扯?都火燒眉毛了,這位還漫不經心的。混蛋,這樣黏黏乎乎的性子讓他這個書生都想冒粗話,可惡!可惡!

    好容易按捺下想要掐死九殿下的衝動,祝庭圭柔化了僵硬的表情,輕輕再道,這一次堪稱直擊面門:「難道殿下不想為豐尚書報仇麼?」

    報仇?桃花目危險虛起,眼波依舊平靜,卻隱見漣漪。

    「豐大人此次使慶,三殿下可是下足了功夫。不但安插了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朱明德,還將近衛一半換成了自己的人。尚書大人此番西行,怕是凶多吉少。」祝庭圭曖昧看去,嘆道,「真可憐那般嬌弱的人,殿下難道不想為豐大人討回公道麼?」

    「哼!要討公道等她回來自己去討。」凌翼然臉色抹青,眸中難掩厭惡,「祝侍郎,你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殿下!殿下!」

    不再虛與委蛇,凌翼然紅袖一揮,舉步離去。

    凶多吉少?她要想搏命,也要看看他允不允!

    袖風過處,吹落柳上春光。

    ……

    春色三分,二分看花月,一分思煞人。

    天上閒雲緩緩流動,一彎弦月忽明忽沒。雲過處,地上烙印一道如畫剪影。杏黃色的月光柔亮了香糙水澤,凌翼然披著錦袍倚坐在石桌邊,兀自斟飲。

    已經是第六日了啊,該過酹河了吧。

    醇美的香醪滑入美唇,他飲下孤艷月光。

    若是他,定會在入慶之前下手將那粒「壞子」除去,不知道卿卿是否與他心有靈犀?

    松影在地上婆娑,夜裡瀰漫著春梅的香氣。

    他已上了奏摺,就等著父王的硃批。竹肅怕是等不及了吧,而他亦如此。他凌翼然習慣掌控,自以為這份情、這個人也不例外。殊不知被掌控的卻是他自己。待隱隱覺著不對時,卻驚見自己已經走了那麼遠,已經陷的那麼深,已經再難回頭。

    自母妃逝後,他在春日最難眠。而自她去後,他卻發現情在不能醒。

    回來吧,快點回來吧。像被春風熏醉了情絲,一顆心止不住的發酸漾柔,他已經開始想念那個倔卿卿了。恨不得將她碾成沫、化入酒,再一口吞下去。

    想到這,他仰首咽酒,靈巧的舌尖輕拭唇角,將溢出的酒泉一一舔盡,不留點滴。

    「九哥!」水榭外傳來一聲急吼,硬生生打破了他的思緒。

    凌翼然半垂眼睫,以掩住眸中的不悅:「十二弟,你怎麼才來。」他語調微揚好似含笑,可笑意卻未抵心間。

    凌默然大大咧咧地坐下,毫不客氣地倒了杯酒,潤了潤喉:「這剛要出門就聽見盼兒身體不適,所以才晚了片刻。」

    「哦?弟妹身子不慡利?」凌翼然微微調整坐姿,藏在衣摺里的梅瓣沿著細滑的絲綢緩緩滑落。

    「九哥!」凌默然雙眸微顫,濃黑的眉頭攢了又攢,「兄弟中只有你肯叫盼兒一聲弟妹,真謝了!」

    「哎,你我一處長大,說謝字就太生分了。」凌翼然笑著,正是美目迷離,熏然無比。

    「嗯。」十二重重頷首,輕嘆道,「這幾天盼兒吃也吃不下,不時乾嘔,我還以為她有身子了。」

    凌翼然含了口香醪,眼眸微虛,不可能。

    「結果太醫來瞧了,說只是脾胃虛弱而已。」凌默然悶悶地咽下一口酒,「盼兒很失望,我也有點。不過,以後總會有的。」

    「嗯。」凌翼然隨聲附和道,唇畔卻隱顯著笑意。

    有了孩子,女人就有了私心,棋子也就脫離掌控。孩子?打從她進了無焰門,就已經不可能了。這一切成璧做的天衣無fèng,連郝盼兒也毫不知情,就像宮裡的那個人一樣,一輩子都蒙在鼓裡。

    凌默然看著哥哥悶聲不語,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九哥,你也別傷心,孩子掉了也總會有的。改明兒弟弟給你送兩個美人,準保能開枝散葉。」

    遠山眉微挑,凌翼然似笑非笑地回道:「這就不勞十二弟操心了。」他的孩子是隨便哪個女人能生下的麼?卿卿子嗣論還猶在耳邊,他聽之、信之,片刻不敢忘。

    「九哥。」

    「嗯?」

    「我有事求你。」十二討好地為他斟了杯酒。

    「哦?」終於開口了?

    「別人雖不知道,可我卻清楚十幾個兄弟中最聰明的就數九哥了。」

    「少灌糖水,有事直說吧。」 說吧,他正等著呢。

    「九哥,你說董建林那個老匹夫到底厲害在哪裡?」十二緊皺濃眉,方正的臉上滿是疑色,「都三天了,滿朝文武都在彈劾他,父王卻毫無動作。難道真如外面傳的,父王打算立三哥為儲了?」

    「你覺得呢?」凌翼然淺嘗美酒,紅唇潤澤。

    「不會。」凌默然決然道,「連我都瞧不上他,就更別說父王了。在我心裡,配登上那個位子的只有九哥。」

    凌翼然含笑搖手:「默然,這種話你我私下說說也就罷了。」

    「就算當著三哥、七哥的面,我也敢說!」十二一拍大腿,將酒盞重重擱下,「那兩個人,我一個都不服!」

    「默然,你醉了。」凌翼然唇邊溢著笑,一雙美眸卻定定無波,冷冷地映著十二的身影,厲厲地似要剝開他的胸膛。

    真心還是假意?這決定了以後該不該留你啊,十二弟。

    「九哥,你怕什麼!」凌默然兩手搭在腿面上,正色看去,「就算天塌下來,十二我陪你一塊扛!上次要不是九哥密信傳計,我早就葬身東海了,哪還有生擒雷厲風這樣的功勳。而後我迎盼兒入門,要不是九哥不惜違背父王的命令來婚宴撐場面,我們怕已淪為雲都的笑柄。所以九哥,只要你一句話,我凌默然這條命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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