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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殺了……」侍女張開嘴,一口血直噴向錢芙蓉。她高舉右手,猛地向身下扎去。
錢芙蓉眼珠微凸,她的喉間插著那根金釵,手腳抽搐著。幾乎是同時,相對而面的兩人身體軟下,共赴黃泉。
這裡看來真的是地陵了,其他人都已殉葬,只剩下我和墓主。
我慢慢蹲下,與那雙怨毒的老目對視:「錢喬致,你這一生只做了一件好事。」
他中風似的抽動嘴角,掛下細長口水。
「雖然手段殘忍了點,可畢竟是殺了錢侗。」我嘆了口氣,勾起真心真意的微笑,「十年終嘗所願,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開心的呢?」
逐漸混沌的老目閃過一縷光亮,既然你如此不甘,那我就給你個理由讓你心服口服。
我托腮看著他,斂起嘴角:「我本不姓豐,十年前我只有六歲,眼睜睜看著娘親被爹爹含淚she死,看著爹爹身中數箭血戰沙場,看著養大我的女子不堪受辱撞死在門邊,看著哥哥將那頭畜生怒殺,看著僅存的親人一個個倒在身前。然後我被逼跳下酹月磯,十年磨一劍,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他眼神渙散著,再也聚不起光,終於慢慢地合上眼皮。
「看來你已經想起來了。」我站起身,揮劍將他的頭顱斬下,「死無全屍,這誓可不是隨便發的。」
眾人沉沉睡了一地,再也無法改變長眠的體姿。
幽暗的甬道里響徹我一人的腳步,聲聲迴響好似穿梭在往昔歲月。
眼前浮起一朵紅薔薇,顫巍巍地,綻放在韓府後園。
入口處的火苗跳著鬼魅的舞蹈,我走出記憶的十年,疲憊地轉動石壁上的圓盤。
「嘎……嘎……嘎……」暗門怪叫著,向一側緩緩滑開。
那道玄色身影挺立在門邊,火光在他清朗如雪的俊顏上落下修羅場裡唯一的暖色,相顧無言,我靜靜地望進他的眸子,眼眶微澀。他站在那裡,鳳眸柔亮著如月清華。半晌,他舉起左手,期待看來。一顆涼淚輕流動在眼臉上,如最後那片秋葉遲遲不肯落下。酸楚的情緒壓抑在心頭,在如錢密浮萍久久不願散去。
「都過去了。」他清冽的嗓音如風催落了那滴淚,如雨點開了那片萍。
一步、兩步,我慢慢走出陰影,走出幽暗如夢的甬道。我放心地交出右手,他偏冷的唇線隱約勾起,反手一扣將我緊緊握住。兩人兩影映在陰冷的石壁上,此身恍若置身黃泉。再次經過掛著錢侗屍身的鐵鉤時,修遠將我拉到懷裡,他長臂收緊止住了我身體難抑的顫動。
「別看。」他在我的鬢間耳語。
我下意識地埋進他的胸膛:「我沒殺錢家人。」
「嗯。」
「我真的沒有殺他們。」我重複著,不知是在說服誰。
「嗯,我信。」修遠攬著我一步步向上走著。
心頭迴旋著腐敗的氣息,讓我很是恐懼:「也許哪一天。」我攥著修遠的錦衣,嘴角滑下一縷悲涼,「我也會變成殺人如麻的惡魔。」
「不會。」他聲音簡短而肯定。
我仰首看著他,只見鳳眸如春潭,幽深而溫暖:「因為在那之前,我會將你拉回來。」
仿若荒原上的那縷長煙,靜靜地指引著前途,清淡卻不失邈遠之意。壓抑的胸間像是裂開了一道口,露出怦怦亂跳的真心。我幾乎是一頭撞進他的懷抱,用盡全力地環住他的窄腰,緊緊地、一輩子都不要放開。
「你要往前沖,我就陪著你。沖累了,我就守著你。」溫暖的語調低沉溢出,充實著我的心房,「不用怕,卿卿。」他捧著我的臉龐,眸光如細陽暖照,「不論你選擇什麼樣的前途,今後都不會一人上路。」
「修遠……」愛戀不知何時已洶湧成cháo,乾涸的心田轉眼已成滄海。
他按著石壁上的火把,笑得如閒雲般清雅:「準備好了麼?」
我轉身面向森暗的石門,自信滿滿地向他頷首。
隨著石門的開啟,驚天火光陡然將我身後的暗影吞噬。喊殺聲、哀嚎聲不絕於耳,到處是鮮血淋漓。心中再沒有墮落的恐懼,因為始終有人與我同行。
……
「義軍誓不擾民!」
「請父老鄉親放心安寢!」
義軍的傳令兵驅馬疾馳在街道上,洪亮的喊話聲迴蕩在六街九衢。我身著束身鏡甲,駕著踏雍穿城而過。臨街的民宅商鋪紛紛閉戶,發出倉惶的下閂聲。
「吁!」我勒緊馬韁,險些撞上急急奔來的阿律。
「這麼快?」我翻身下馬,疾步走上城樓。
「慶州州師就駐紮在距離汾城不過五十里的夏縣,我們才剛奪了城門他們就到了。」阿律緊緊跟在身後,「巳門那邊呢?」
「已經能看到慶州水師的軍旗了。」我腳下不停地答道。
巳門是汾城唯一一道水門,義軍雖然占據了這道城門卻沒有船艦相護,只要慶州水師以鐵甲船相撞,不用很久即可攻陷。也因此五千義軍在那兒駐守了三千人,也因此修遠給我穿上銀甲便將我驅離巳門。
我奔至女牆邊,扒著城垛向下看去。城下黑壓壓的一片,桂色月下一面精緻繡旗迎風展揚。
「樊?」我望著旗上斗字,念道。
「樊曄,慶州州師左將軍。」古意再指向左側,「大人請看那邊。」
「馮?尤?」又是兩面大旗。
「馮嘉、尤屠之,州師中將軍和右將軍。」古意頷首挺立,語詞清晰地說道,「這三人不分別攻打另外幾個城門,反而齊齊聚在酉門之下,這是由於酉門城牆最低、修繕極少,攻之極易。大人,不如讓其他城門的義軍全都聚集此處共同抗敵。」
「不。」我迎著夜風虛起雙目,「守城求穩,怎可棄守他門,若被敵軍發現,就悔之晚矣。」
「底下是慶州精銳三千,城上只有游勇八百。」古意不由惱聲,「您看看他們的雲橋和臨車,再看看義軍手裡的破銅爛鐵。不集中兵力,怎能敵的過?」
「古意啊。」我指向城下,笑問,「說說,你都看到了什麼?」
「大人,你是在開玩笑?」他忿忿瞪目。
我轉過身,束起的長髮隨風橫飛。我厲目掃向四下,看得兵士們紛紛垂眸。
「怎麼?怕了?」我背著手,沿著女嬙一路走去,「大家有沒有想過為何慶州州師掛的不是軍旗,而是三位將軍的私旗?嗯?」
三兩個人抬起頭,滿目猶疑。
「大家還有沒有想過,底下的那群人明明比咱們多,攻城的武器明明尖銳難擋,可為何他們兵臨城下只是按兵不動,絲毫沒有攻城的跡象?」
「為何?」一個拿著鐵戟的小伙子一出聲,引得眾人舉步向前。
「為何?」「為何?」「大人請說。」
「打出私旗也就意味著他們出兵不為責任,而為私利。」我靠著冰涼的城牆,睨視下方,「有了私心就開始瞻前顧後,打過仗的都知道,攻城戰中先攻者損兵最巨。樊馮尤三人誰也不願吃著個虧,平白無故成為別人的墊腳石,所以也就踟躕不前,只圍不攻。」
「而且。」我昂首望向東邊,「他們都知道只要水師殺入巳門,那酉門也就不攻自破。他們只要等著城門打開,便可大搖大擺地進城搶掠。」
「所以關鍵在巳門?」阿律接口道。
「是。」巳門是咽喉,而修遠則是我的咽喉,所以絕對不能坐以待斃。思及此,我沉聲道:「阿律。」
「大人。」
「你帶人去錢府,將老賊值錢的東西全都給我拖過來。」
「是。」
「古意。」我再喚。
「大人。」
「你去調十車油過來。」我望著繞城緩流的護城河,淺淺勾起唇角,「本官自有妙用。」
暗雲如絮羞掩中天圓月,那剎間碾破琉璃萬青。我劃落長劍,士兵們人手一壇,趁黑將煤油倒入護城河。
忽地,左後方強光乍顯,因月而隱的暗影曳了滿地。我心跳如鼓望向身後,橘色火勢沖天起,將東方映的如同白晝。
「水師來了!」「來了!」城下發出興奮的高吼,剛才還萎靡坐地的士兵紛紛起身。
「立!」「立!」隨著指令兵的叫喊,龐大的雲橋和臨車緩緩架起。
「樊家軍準備!」「馮家軍(尤家軍)準備!」
「丁!丁!丁……」數十道銀光划過,碩大的鐵爪勾上吊橋。「走!」隨著一聲暴吼,百十個士兵拽著鐵爪下的長繩,試圖拉下吊橋。一旦吊橋淪陷,那護城河的功效也就蕩然無存,脆弱的城牆就將暴露在他們強大的攻城車具前。
我肅肅而立,拉弦滿弓,讓阿律點燃箭頭的布絨。
「放!」我厲吼的瞬間,手中的火箭共著士兵們的火把飛向浸濕煤油的吊橋,落進浮著油膜的護城河中。
轟然間,護城河如一條火帶,炙熱的火光沖迎而上,嚇得州師軍士奔離駁岸。吊橋上繚繞的火舌沿著鐵爪下的長繩鬼邪而下,燒斷的繩線墜落在士兵們的身上,痛叫不絕於耳。
「鎮定!鎮定!」三軍令官見狀大叫,「退!退!吾等坐等門啟!」
半個時辰後,吊橋被燒得僅剩黑灰。因其他幾門的效仿,護城河上的油膜不少反多,赤辣辣的火舌越燃越高,城垛邊的義軍都被熏紅了臉。火河以西數丈外,三姓軍士下馬解鞍,倚著兵器懶懶而立。
「大人,都拿來了。」阿律氣喘吁吁。
「好。」我回身望著滿滿幾十箱的金銀珠寶,再看了看面色酡紅的義軍們,再揮銷魂。
喑……
隨著一聲劍鳴,金光銀光飛下城樓,全數砸到了當中的樊氏軍列中。
「錢!」「真的!是真的!」樊家軍隊騷動起來。
「金元寶啊!夠老子嫖十次花魁了!」
「他娘的,馮字營的跑過來幹什麼?」
「尤字營的搶什麼!這是老子的地盤,把元寶給老子放下!」
「去你的地盤!樊字營滾開!」
「你們也拿夠了,該換我們馮(尤)字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