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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起事就在近日,一定要讓老賊心甘情願地將脖子伸進繩索,千萬不能讓他留有後招。思定,我微晃玉杯,睨視蕩漾的金色香醪:「雲卿真為侯爺不值。」

    酒盞停在他的唇邊,錢喬致凝神看來。

    「前幽人皆道侯爺乃世之jian佞,陷害忠良只為私慾,弒君賣國僅為榮華。」我漫不經心地看著他愈暗的老臉,繼續道,「四州子民還道,侯爺乃暴君紂主,課捐重稅但為己富,苛民日厲玩樂不止。」

    眼見老賊已到爆發的邊緣,我語調忽地一轉,嘆了又嘆:「天可憐見,侯爺背了多大的黑鍋,背了多久的黑鍋啊。」

    他臉色微緩,眼中竟是迷惑。

    「乾城一戰讓韓將軍墜崖殉國的是何人?與荊合謀毀約,逼幽憫王引頸自戮的是何人?不派兵護衛四州,反而白白鯨吞四州錢糧的是何人?」我再近一步,沉聲道,「逆謀犯上,讓侯爺賭上身家性命卻又惶惶不可終日的又是何人?」

    錢喬致猛地瞪眼,似已恍然。

    「逮了只替罪羔羊,又平白撿了個大便宜。這樣的好事,誰不想要?」我轉眸看向他,「所以侯爺啊,您是臭了自己香了別人,窮了四州富了他地。冤啊,冤的很吶。」

    老賊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垂眸想著。

    「雍國掠得前幽一十六州,表面上明王獨占十二州,而實際他已悉數擁有。侯爺僅存的四州在陳紹眼中不過是產奶的母牛,待饑荒缺糧時便可烹之。如今侯爺康健,他尚且如此。而侯爺欲將獨子托之,這無疑是羊入虎口,送上門讓人吃乾淨。」我含了口酒,微微搖頭。

    他緊握雙拳,老目微虛。

    苦一下,再給顆糖吃,這是忽悠人的道理。我語含真誠,再接再厲:「明王膽敢騎在侯爺頭上作威作福,他狠的不外是個兵字,而侯爺缺的也正是這個兵字。密信侯爺應該看過了,吾王願將降青的劉家軍盡數歸還,那些人可是侯爺的親兵。」

    「當真?」他拔高了語調,眼中竟是興奮之意。

    「王上御筆豈可有假?」我面露恐慌,「就算借雲卿一萬個膽子,雲卿也不敢假傳王意啊。」

    「好,好。」他笑得滿臉褶子皮,「好好好,臣遙謝王上隆恩。」

    「侯爺莫急,這一切還得等雲卿回國報信,可……」我按下他拱起的雙手,轉眸看向座下意氣風發的錢侗,「雲卿有沒有命離開慶州,這還是個未知數。」

    老賊冷眼瞧去,稀疏的鬍鬚微顫:「使臣放心,錢家的家事老夫自有打算,子微不足懼。」

    「侯爺真是老當益壯啊。」我仰首將香醪干盡,嘴角浮出冷笑。

    我就等著,等著你自毀左膀右臂!

    「爹爹。」嗲嗲一聲噁心的我差點噴酒,錢芙蓉穿著桃色春衫,蘇胸半遮半掩,「今日可是女兒先邀使臣的,沒曾想卻被爹爹搶了去。不依,女兒不依。」

    「哦?」錢喬致看看我再瞧瞧她,拈鬚笑道,「使臣就別陪我這個糟老頭子了,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好好說說話。」

    「多謝爹爹。」她向我拋了個媚眼,嬌聲問道,「使臣可否賞臉,與妾身同放紙鳶?」

    我眼眉彎彎,滿是明媚的笑:「求之不得。」

    春風綠柳等閒過,亂花深處現飛鶯。

    一樹梨花一樹白,一瓣馨香飄落在唇上。我凝神望著那隻夜月同眠的紙鳶,伸舌將花瓣含進,漫不經心地嚼香。

    「雲卿……」

    同樣的兩個字被這女人一喚,讓人頗不舒服。我藏起心頭的不悅,偏首正對錢芙蓉迷戀的目光。

    「嗯?」寬袍微浮,我溢出淺笑。

    「這個紙鳶你可喜歡?」她捧著一隻鴛形風箏,媚眼看來。

    「夫人可有筆墨?」我接過紙鳶,正反打量著。

    「來人啊,奉墨!」

    趁著她主僕走神的剎那,我將那捲蠟包的紙條填進鳶尾的風哨。

    「雲卿。」錢芙蓉攏著衣袖,翹起蘭花指,頗具風情地研起墨來。

    我輕挑眉,揮毫寫下半尺見方的兩個大字。

    「同……眠?」她拖長尾音,偏首看來。

    「鴛鴦同眠,芙蓉。」我拿起風箏測了測風向,垂眸笑著,「你說事成之後,你我之間有沒有可能呢?」

    「雲卿。」左臂收到軟綿綿的碰觸,她柔順靠來,眼中滿是春意,「要喜歡上你,真是太容易了。」

    容易就好,我迎著春光灑笑。

    紙鳶半起在空中,氣喘吁吁的侍女紅著臉將線盤交到了我手裡。紫色官袍迎風吹起,我假作不甚,只見線盤飛速滾動,那隻紙鳶御風直上干雲霄。

    「竟是只啞鳶!」錢芙蓉惱道。

    風哨沒有響,正如我所料。

    「哎,和別人家的纏起來了!」侍女們指著天上兩隻相互環繞的風箏,大叫。

    「哪家的黑風箏,真晦氣!」錢芙蓉冷哼一聲,將牽引的蠟線剪斷。

    風乘萬里一線牽,慵花醉柳與誰眠。

    即便你錢府暗衛森嚴,我也能得償所願。

    「雲卿。」錢芙蓉陰冷著雙眼,看向梨花叢中。

    和暖春光下,滿樹白花如雪似玉,將十七姨太的春裝襯得越發猩紅,艷艷的極近血色,刺眼非常。

    錢芙蓉毒辣的目光浸透在那個安靜的寶貝身上,她掀了掀微厚的唇:「你且放心,沒幾天這四州就將成為我無雙夫人的妝奩。」

    她曲起五指,只聽啪地一聲,枝頭零落千瓣雪…………

    「呃……」我俯身乾嘔著,痰盂中的酸水帶著血色。

    「吃了頓飯,一直吐到現在。」阿律遞來一杯溫水,「都兩天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妊了呢。」

    我眼中含著淚,忿忿瞪去。

    「不要亂說。」艷秋竟學會了翻白眼。

    這十六年來最難忍受之事,莫過於同老賊把酒言歡。吃的好似爹娘身上的肉,喝的如同畫眉他們體內的血,每一口、每一杯都讓我難以下咽。腐敗的酒肉在我的胃中發酵,讓我不得不全力嘔著,只恨自己不能將整個胃嘔出來。

    「以後不會喝就不要喝,省的回來作孽。」阿律點上燭芯,幽暗的室內陡然明亮了許多,「昨兒二更我就被吵醒了,今天再一瞧,呵!好傢夥!園子裡的護院多了一倍。每半刻就有一隊人經過,看這架勢絕對是出事了!」

    端著茶盞,我一口接一口的喝著。出奇的靜默濃在玄夜中,於燈影下悄悄暈開,似融水濃墨,一層層由淺入深。

    我掀了掀眼皮,偏眸望向雲中圓月:「就是今夜了。」

    突地金石激越,只聽園外喊殺聲紛亂。

    阿律一擰眉,飛身竄上房檐。

    「艷秋,快收拾東西。」我放下茶盞,肅肅道。

    「是。」

    「大人不好了!錢府起亂了!」阿律大叫,急掠入門,「園外全是火把,夾牆裡也全是武夫!」

    我將東西塞進他手裡:「待會兒你帶著艷秋往雲浪紙齋去,然後鳴放這顆七彩煙花。」

    「那你呢?」阿律嚴肅了面容。

    「大人……」艷秋手上一軟,包袱散亂在地。

    「我可是錢喬致的保命符。」我俯下身,幫他撿起衣物。

    「太危險了!」阿律一步跨到我身前,「果然如殿下所料,你這女人根本就是來賭命的!」

    眼前再次飄起衣衫雨,艷秋愣在原地,如五雷轟頂。

    地上的影子忽動,阿律立起手刀突然向我腦後劈開。我移步避開他的偷襲,冷道:「一,信我然後帶著艷秋離開;二,被我打一頓後還是帶艷秋離開,選一個吧。」

    阿律臉上的假面抖動著,半晌他不甘願地垂下手刀:「哎!」

    打鬥聲欲進,被鎖住的院門忽地被人踹開,三五個著著藍色短衫的武夫衝進茶苑。

    「牧伯府的護院?」阿律驚道,「錢家家變了!」

    「殺!殺無赦!」數道銀光閃過,藍衣人被隨後趕來的赭衣家丁團團圍住。

    飛起的刀劍砍傷了苑中茶梅,跳躍的火星竄上枝頭,焰光吞噬了半開的香花。

    「錢侗殺我幼主,今日一個都不能放過!」領頭的侯府侍衛大吼。

    「休要胡說!」牧伯府的藍衣人眼見不敵,噴血罵道,「錢侯老狗騙我主人前來殺之欲快,簡直畜生不如!」

    當中一人忽地突出重圍,舉刀向我衝來:「背棄我主投奔老狗,青國小兒拿命來!」

    我抱胸看著,未及跟前他便被身後一刀砍斷了脖子,一雙眼睛依舊睜著似有不甘。那顆腦袋滾著滾著,撲通一聲沒入錦水。赭衣家丁出手狠辣,轉眼便將牧伯府的藍衣人消滅殆盡。適才暗香沁月的茶苑儼然成了午門菜市,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其中。

    「使臣!」為首那人抱拳看來,「今夜恐怕不太平,我等奉命請使臣移地暫避。」

    踏出苑門的那刻我含笑回望,只見血色月下艷秋踉蹌跑出,妖美的眸子裡滿是震驚。他愣在原地,將手中的包袱緊了又緊。阿律站在門邊深深地吸了口氣,旋即勾起艷秋的細腰向牆外飛去。

    如此便再無後顧之憂,我勾起唇角跨過地上橫著的片片殘屍。一顆心興奮地突突直跳,血債必要血償,十年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無聲無息地,身後的護衛忽然倒下。看著地上未染血跡的屍身,我不由大駭,能在我面前了無痕跡地連殺三人,究竟是誰?

    凝神屏息,我警戒地環視周圍,右手撫上腰間。

    「呃……」剩下的三人陸續倒下。

    這樣的功力若不用心刃是必敗無疑,可我答應過修遠,我答應過他的。該死,都到了最後一步,眼見就要成功了。

    來了……

    心跳一滯,我見勢就要抽出銷魂。一隻溫熱的大掌撫上我的腰際,精準地將銷魂按回。身體被有力地勾住,我轉眼便被帶進廊外的假山。

    「咻!」隨著一聲空鳴,七彩焰光清晰地映入那雙鳳眸。

    「修遠……」我貪婪地逡巡著他的俊臉,已是喜不自禁。

    「傷在哪?」他嗓音有些啞。

    「哎?」我不明所以地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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