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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沒錯。」我拆下束冠,用干布擦著淋濕的長髮他呆楞地晃著手:「所以你就要艷秋臨摹出這封信,蓋上假冒的印章,然後……」
「然後我們只要坐山觀虎鬥即可。」我微微傾身,發間的水滴順勢滑落,「最後看完此信還能活命的只你我三人,阿律你怕什麼?」
「……」阿律清澈的瞳仁映出我自信滿滿的笑。
「古琴台那晚你說我是空手套白狼,你的確沒說錯。可是你想過沒,只要那兩匹狼認為我沒有空著手,那麼想要套住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人……」
雨是雲的影,夜是月的心情。
二月涼風晚來急,一陣殘冬的影淋濕了早春的心情。
……
春山含笑,碧水堪染,桃花嫣然笑東風。
二月二,龍抬頭,這一日黃道二十八宿之青龍東宮顯世,角宿平出於地,是為踏青賞景、乞願豐年的好日子。
「使臣。」
我停下腳步冷眼望去,牧伯府家宰錢平微微一揖:「再往前走就出街了。」
「哦?」我向前慢移,「本官倒想瞧瞧慶州的風俗民情啊。」
錢平向兩側一眈,隱身於鬧市的牧伯護院霎時竄出。
「使臣,這春龍節乃神鯤民俗,無非就是婦回娘家、農引田龍、書院授徒這些個瑣事,天下皆同有何好看?」錢平端著笑,嘴角扯的頗高,「再說了出了酉街可就不安全了,使臣莫要辜負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一番微雨一番晴,昨夜的春雨洗淨長空。澄澈的蒼穹下春色初染,清風綠漫了柳色,更綠漫了春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蘊卻難沁心房。
我看著他許久,半晌退後腳步:「那就多謝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錢平笑道。
我微頷首,轉身回去。
阿律貼在身側,輕語道:「那錢侗唱的是哪出?前幾天還殷勤招待,現在卻把我們當賊來防,有病。」
我沒搭腔,一轉身走向路邊的麵攤。
「春龍節吃龍鬚麵嘞!」攤主大聲吆喝,麵團在案板上有力地敲擊著,「一根不斷入口中,做買賣的生意興隆,靠天收的全成富農,快出閣的定得良人,苦讀書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運到,這位少爺來一碗龍鬚麵?」
我看著那塊明顯摻著雜糧的麵團,不禁攏起眉頭:「一碗多少錢?」
「淋了肉滷的二十五錢,白面十五錢。」
這麼貴?在雲都二十五錢可以吃兩碗牛肉麵了,看來西南四州的糧情比我先前所見還要糟糕。這裡地勢平坦、水源充沛,與我們韓氏族地並稱天下糧倉,如今南人卻吃不起白面,看來不止是錢氏貪糜這麼簡單。
「這位少爺?」麵攤老闆又問,「要吃麼?」
我微斂神,撩袍坐下:「來……」回頭看了看錢平,「家宰要吃麼?」
他鄙夷地看著沸水中的黃面,訕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請慢用。」
「來三碗肉滷麵。」我拖開板凳讓阿律和艷秋坐下。
「嘖,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著來往路人輕嘆,「這些婦人回娘家還穿著補丁衣,這要在雲都可都沒臉出門呢。」
我順著目光看去,街上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們衣裙帶點土色,她們夾著包袱好似在遮掩著什麼。摩肩接踵中偶爾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兩塊補丁,讓人頗有些尷尬。
「幾位爺是青國人?」攤老闆下了面。
「是啊。」阿律隨口應著。
「怪不得。」老闆蓋上鍋蓋,走過來閒聊,「二月二回娘家,哪個女人不想穿的好些,帶回點值錢的東西孝敬父母?」
「你是說……」阿律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這是她們最好的衣衫了。」艷秋平靜接聲。
老闆嘆了口氣,將掌中的麵粉小心地撣進袋子,不浪費分毫:「幽王還在的時候,汾城雖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卻比現在要好數倍。那時我家婆娘回門都穿的體體面面,雞鴨也是不會少的。昨兒她在家裡找了好久的衣服,沒有一件不帶補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門了,不說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邊的鄰居看見,想趁黑回去。」
「小的時候聽說前幽豪奢,經常將發霉發爛的陳年穀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稱為酒江。」阿律嘆了又嘆,「沒想到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
老闆將煮好的滷麵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實莊稼還是那麼多莊稼,只不過賦稅漲了幾十成,農戶沒了餘糧、小民們吃不起細糧,也就這樣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吹了吹碗中的白霧:「照你這麼說其實四州的官糧是不降反升咯。」
「是啊。」
「可我們沿途並沒看到新建的官倉。」我瞥向在玉石店裡講價的錢平。
「哼,那些糧全去餵了狗。」面老闆忿忿道。
「狗?」艷秋含著面喃喃自語。
老闆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傾身俯來:「雍狗!咱們變成這樣不都是雍狗害的?他們不僅害死了韓大將軍,亡了幽國,還搶糧食。錢家人一個個都是軟骨頭,將上好米麵供奉給明王,我們卻只能吃粗糧!」
是這樣啊,西南四州已成明王的糧倉。
「現在雍狗窩裡鬥,錢家拿咱們當賭本,全下注到了明王身上。前些天打西邊來了些逃難的,他們說明王已被王師圍住,遲早玩完兒!」老闆狠狠地擦著桌子,面色微僵,「若真如此,四州怕會與之同亡啊,就連這樣的苦日子,咱們都過不上了。」
我垂眸看著碗中淡淡的肉鹵,嘴角微微翹起。怪不得錢侗對我突然冷淡下來,原是得到了戰況,以為雍王勝利在望了。他將青國當成備用,隨時可以捨棄,而我現在可謂命懸一線。
似斷非斷的龍鬚麵好似當下的情境,我悠哉游哉用筷子繞起細面,一口吃下。
「沒斷!恭喜恭喜,心想事成!」老闆興奮地叫道。
不待我應聲,就只聽得街口處一陣馬蹄聲,行人倉皇逃竄。
「避讓!避讓!」鑲金寶車徐徐而來,所經之處馬鞭肆揚。
「是無雙夫人!」老闆匆匆收起麵攤。
「無雙夫人?」阿律拉住老闆急問,「那是誰?」
「她是重金侯的長女錢芙蓉!無雙夫人出街巡遊,汾城男子莫不心驚。只因她寡居後行為放浪,養在府中的面首不下百人,但凡俊點的男人都難逃魔掌啊。」面老闆甩著衣袖,想要掙開阿律的拉扯,「放開小人吧,小人可不想被她當街擄去啊!」
阿律猛地鬆開手,嘴角抽動:「這是哪兒來的自信啊……」
「請大人也避一避吧。」艷秋緊張地看著漸近的寶車。
我喝下一口麵湯,舔了舔嘴唇:「果然是心想事成啊。」
「嗯?」兩人不解哼聲。
「正愁搭不上錢喬致,就來了一個錢芙蓉。」我走到街邊的桃樹下,摘下一朵粉花放在鼻尖輕嗅,「怎能放過?」
車夫揚起的鞭風打落一樹花雨,車幔半掩露出一雙微亮的眼睛。
桃花厲亂輕薄了春色,長發如絲飄動,我微微轉眸,於青黛淺紅中溢出淡笑。
那雙眼陡然失神,街上不復喧鬧。我平伸五指,任那朵桃花乘風而去,任花雨染香了飛舞的寬袍。
一、二、三,我閒庭信步地向前走著。
「來人啊!」身後一聲怪響馬車驟停,一個女聲微顫尖叫,「請那位公子進府賞花!」
耳邊眼前頓起慌亂,錢平帶著十幾個護院扒開人群,我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轉瞬便被無雙夫人的家丁塞進後面那輛車裡。
「大人!」「大人!」阿律和艷秋追車疾呼,「把我家大人還來!」
哎,誰要我只是個靠臉升官的弱書生呢,既來之則安之,我真的很認命、很認命啊。
撫平衣裳的褶皺,我懶懶地倚坐車廂中,簾外傳來悅耳的童謠。
「二月二,龍抬頭,嫁婦起床貼花面。
穿六市,過九道,娘家就在侯府街。
掛玉環,戴金圈,爹娘夸好鄰里羨。
入家門,拜祖先,惟願高堂永康健。
……」
……
庭院中的芙蓉樹才冒出新芽,淺淺嫩嫩的黃俏皮在枝梢,顯得格外亮眼。我背著手徜徉在園中,不時接受著僕人們的打量。
這就是錢喬致的老巢啊,進來的時候被人蒙了眼睛,蜿蜿蜒蜒走了許久,錢老賊真是相當謹慎。
我走到精巧的白玉石桌前坐下,開始飲茶。剛呷了兩口,就只聽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我眼眸微轉,衝著來人處淡笑。
豐腴嬌小的錢芙蓉站在五步外,眼珠略有些顫:「你真的是青國使臣?」
我慢慢起身,拱手一揖:「在下豐雲卿,官拜青國禮部尚書,以正二品之位出使慶州,奉命來與重金侯交好。夫人既已將吾王的密函呈給了侯爺,就該知道雲卿的身份了。」
「嗯,嗯。」她微微頷首,發間的四對玳瑁金鳳釵在暖陽下熠熠生輝,「那麼使臣今日是有意隨我入府的咯。」
「那到不是。」我目蘊笑意地看著她,「牧伯對在下『保護』過甚,且從未告知夫人的名諱。也因此在今日之前,雲卿只知錢侗,卻不知芙蓉啊。」
「哼!欺人太甚!」錢芙蓉面色鐵青,猛地重擊石桌,震的她腕間的翡翠鐲子與白玉桌面丁丁相撞。
「夫人……」我斂起笑意,微訝地看著她。
「使臣不知,錢侗原只是我家家僕。後因我胞兄錢群英年早逝,爹爹不得已要從錢氏旁支中過繼一子。」
錢芙蓉原是錢群同父同母的親妹妹,怪不得瞧著眼熟。怪不得,怪不得,我胸口如有重壓,藏在袖裡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本來輪著誰都不會輪著他,我爹爹給他賜名侗,侗者,未成器之人也。後又賜字子微,由此足見我爹爹對他的輕漫。」她顴骨頗高,一眯眼,圓臉顯出十足的狐狸樣,「若不是我從中周旋、說盡好話,錢侗又豈會有如今的權勢?」她冷哼一聲,磨牙道,「可成事後,他卻一腳將我踢開,屢屢在爹爹面前說我的不是。使臣來訪他又視我於無睹,著實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