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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我翻身下馬,迎著早春麗日燦爛笑開:「在下乃青國禮部尚書豐雲卿,奉吾王之命特來相交西南四州。」

    慶州官吏抽吸止步,眼中流過亮采。為首的錦衣人略有停滯,隨後疾步走來。

    我禮貌地對上他的黑眸,心跳驟然消失,像是墜入了時空海,眼前的一切陡變……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磯啊,就是這雙眸子,殘忍地映著竹韻、全伯徐徐滑落的身體。就是這雙眸子,狠戾地映著弄墨染血的嬌軀。就是這雙眸子,森冷地看著我從丈許危崖墜落,冷的好似酹河臘月里刺骨的寒水,讓我畢生難忘。

    「豐尚書,我乃慶州牧伯錢侗。」恍惚間,錦衣人親熱地靠近。五感扭曲著,他好像遍染血跡,散發著濃濃的腥臭。

    我一咬牙衝破眼前的幻境,緩緩地、緩緩地彎起眼眉、彎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見笑、見笑。」他熱絡地為我引路,「在下特地備了酒宴為大人洗塵!」

    「麻煩牧伯了。」我柔化著語調。

    「不用如此見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邊響著錢侗暢然的笑聲,我偏首望向緩緩合起的城門,心中有了計較。

    倚劍長嘯破春日,萬里誅殺萬里雲。

    起吧,故國的風……

    踏破故國好風光

    連綿多日的雷聲終於平靜,窗外雨潺潺,輕妙的落音不知在傾訴誰的心事。煙色窗紗下一燈如畫,艷秋望著紗罩上描繪的黛色山水,一時失了神。

    他該怎麼辦?

    細密的眼睫微顫,覆在臉上的假面很是冰涼。他纖長的指在雕花匕首上來回遊移,半晌又蜷了蜷,輕輕撫上胸口。不似周圍的輕軟,這裡的衣料略有些硬,夾層里藏著一封足矣置人於死地的密信。

    「到了慶州,只要將這封信呈給重金侯即可。」臨行前負責送藥的接應如是說。

    當著來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藥,收好了這件內有蹊蹺的衣服,然後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歡,死魚般地任接應玩弄。因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藥也就沒了。以前他也求死過,畢竟他也曾經是人,也曾經過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發時那種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讓他再沒勇氣去做人了,再沒……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給了他這把匕首。

    「艷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負了可以還手,千萬不要逆來順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無預兆地蓬勃起來,還能做人麼?他還有資格再做人麼?

    眼中滾著熱液,艷秋撫著手邊的書卷,一下一下地,滿含珍惜。

    嫁禍、離間,這樣的齷齪手段他見得多了,也做過不止一兩次。可如今卻下不了手,他寧願再嘗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著那位大人,只要能再過幾天人的日子。

    幾天,幾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cháo漸定,艷秋拾筆掭了掭墨,照著一冊黃頁一筆一划地開始臨摹。除了這張臉、這個身子外,他並非一無是處啊。滿是傷痕的心頭涌動著一種屬於人的情感,漸濃的驕傲。

    「豐使臣?」煙色的窗紗投下一道陰影。

    「誰?」坐在外間的艷秋出聲應道。

    「牧伯家宰錢平。」

    艷秋氣定神閒地將案頭的文書收好,起身打開中門,輕漫的雨滴順勢飄入。

    「有事麼?」艷秋聲音平平。

    「呃……」門外的短須男子看著他有片刻失神。

    這個艷秋明明長得極普通,卻有著一雙勾魂的媚珠子,實在是太不搭調了。

    「家宰?」艷秋低聲提醒。

    「啊!」錢平陡然回神,半邊身子已滿是雨跡,「我是奉命來看看使臣住的可順心。」

    艷秋撇過身:「外面雨大,請進吧。」

    「啊,多謝。」錢平進了門,眸子徑直打量向內室,「使臣已經睡了麼?」

    艷秋奉上一盞茶,頷首道:「我家大人剛躺下。」

    錢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熱茶燙了嘴:「嘶……才酉時就進房了?」

    艷秋不露痕跡地擋在內室前,謹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顛簸了幾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

    「大人……啊……」內室隱約傳出呻吟,床板吱吱作響。

    身體不好?錢平打趣地看著垂眸不語的艷秋,鬍鬚微翹,怕是太好了吧。

    內室的聲響漸止,帶喘的音調緩緩飄出:「誰來了?。」

    「小人是牧伯府里的家宰,奉我家大人的命特來看看,不知使臣住的、用的可滿意?」錢平趁機移步上前,透過門fèng向內望去。床幔被掀開一個角,雙眼迷濛的豐使臣脫力地倚坐著,身後的絲被攏成一個人形。一個、兩個,再加上外屋的這個,三人算是齊全了,這下他也好回去交差。

    「本官很滿意,只是……」豐使臣的聲音略顯疲憊,「不知我手下那三十個近衛住的可好啊。」

    「使臣請放心,小人已將他們安排在陶館住下了。」

    「陶館?」內室嘆了一聲,「同使前來卻分宿兩地,牧伯是在防著誰啊。」

    錢平眉梢微動,笑道:「使臣多心了,這汾城作為慶州州府,名義上雖然歸我家大人管轄,可實際上卻在老爺子的掌控中。要讓使臣宿在外館,只怕結果像上次來使的那位大人一樣。」

    「原來如此啊,請家宰代本官向牧伯大人道聲謝,真難為他如此用心了。」裡屋的聲音很真誠。

    「一定轉達,一定轉達。」錢平訕笑著,「不擾使臣,小人就此告辭。」

    「嗯,不送。」

    錢平走到門邊向艷秋一揖,轉身離去。

    這次的使臣果然是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被他這麼一說竟然信了。未及弱冠就位列二品,青國的王臣怕是被那張如花笑顏迷住了吧,真是徒有其表,徒有其表吶。

    輕快的腳步聲沒入深暗的曲廊,漸行漸遠。

    艷秋關上房門,轉眸看向從內室走出的男子:「大人會生氣的。」

    言律一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該生氣的是我吧,一人分飾兩角,我容易麼!」

    「那也不能毀了大人的清譽。」艷秋坐回案邊,拿出未完成的書稿,繼續臨摹著。

    「清譽?」言律扣好衣衫,坐到艷秋的身側帶起了假面,「那傢伙的聲譽都黑成煤球了,多這一樣兩樣也無所謂。」

    艷秋偏首瞪了他一眼,媚眸霎時遲愣,他怎麼直接上了第二張假面,剛才像極了大人的那張呢?不用撕下麼?

    「看什麼看,被我迷住了啊。」言律自戀地撫上臉頰,「我果然是神鯤第一美男子啊。」

    「你……」艷秋支吾著。

    「嗯?」言律微挑眉。

    艷秋頓了頓,終是沒問下去。「大人一個人出去不要緊麼?」他調轉話題。

    「你也瞧過她的手段,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自己吧。」言律打住口,眼神微異地看向身前的背影,「艷秋。」

    「嗯?」他有口無心地應著,筆耕不輟。

    「你可千萬不要對大人動心。」

    艷秋纖弱的身子微滯,言律嘆了口氣:「她身邊的幾位都不普通,你……」

    「你放心,我不喜歡男人。」艷秋輕答。

    可她不是啊,言律按捺著沒說,心想這樣對他才最好吧。

    「他是一朵雲,而我只是地上的糙,能被雲影眷顧片刻我就知足了。」艷秋將筆換到了左手,流水般揮毫,「我敬他、仰望他,但絕不會愛他。那樣的人凡夫俗子駕馭不了,這點我知道。」

    「你倒是個聰明人。」言律由衷地贊道,他夠首瞧桌案一瞧,「咦,你左右手皆能書?」

    「嗯。」

    「了不起啊。」言律定睛再細看,這一看不得了,他瞪著攤開的黃冊和艷秋筆下的文字,經珠不動,「你臨摹御筆!」

    「大人叫的。」

    「什麼!」言律壓低嗓子怒吼,「她嫌命長了她!」

    艷秋悄悄撫上胸口的夾層,菱角紅唇微揚:「可是,命本來就不長啊……」

    細密的雨淋濕了窗紗,煙色挑染水墨,不知在書畫誰的心情。

    ===============================================================================土屋內一燈如豆,我垂眸看著架在頸脖上的長刀,運氣一彈。

    「叮!」刀刃即斷,沒入泥牆寸許。

    我斜眼瞟向警惕退後的漢子們,颯然一笑,撩袍坐下:「你們義軍就這樣報恩?」

    「放下!」齊大志暴吼一聲,「豐大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憑他胡吹海扯,就是自己人了?!」一個小個子晃了晃大刀,「齊哥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金二毛,你是在砸老子的場子麼!」齊大志一把將小個子拎起,「老子就願意信他,你再敢吱呢!嗯?」

    屋內的義軍小頭目突然沒了聲,一個個垂下刀,攏著袖靠在牆角。

    「齊大志,你是慶州的起事長?」我自顧自倒了杯茶,慢飲著。

    「是啊。」他狠狠瞪向周圍,震懾得眾人紛紛收起怒目。

    「你們下一步想怎麼做?」我瞥向他,卻見他面帶猶疑,「不會是想直接殺入錢喬致和錢侗的府邸吧。」

    「你怎麼知道?!」瘦猴子跳起腳,「齊哥你都告訴這個小子了?你就不怕他告發弟兄們?」

    「娘的,給老子坐下!」齊大志跳腳道,「老子沒說!」

    「這還用說?」我放下茶杯,轉眸橫掃眾人,「我離開牧伯府時看到門口有人盯梢,而你們這個用來集合的民房與重金侯府僅隔兩條街,你們的打算簡直是一目了然。」

    瘦猴立刻沒了響,訕訕坐下。

    「是。」齊大志叉著腰,一手握成拳,「我們打算一舉攻入錢氏的老巢,然後殺個乾淨!」

    「你們有多少人?」我問道。

    「八千。」「一萬!」「兩萬!」報出的數字一個比一個誇張。

    我起身向齊大志一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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