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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古意。」我隔簾輕喚,隨駕的三十護衛其中有一半是允之的人,而另一半則受控於三殿下。

    「大人。」

    「前面那車有動靜麼?」這幾日朱明德除了時不時對艷秋六流口水外就再無動作,若說三殿下無緣無故讓他跟來,鬼才信!

    「今日朱大人招了幾人進車。」古意低聲答到。

    我睜開眼,玩味地撫摸著腰間的玉佩,指間從流雲浮月的雕紋上緩緩滑過。「今晚開始就不用值夜了。」

    「大人?」阿律低叫,「出了陽門關就是雍國,如今雍境大亂,處處都是流民強盜。更何況你身邊還有一群豺狗,怎麼可以夜無庇護?這不是等著挨打麼!」

    我輕拂長袍,斜身躺下:「不露出破綻,又如何引狼出穴?」支手托腮,我轉眸瞟向那個靜如沉水般的男孩,「連艷秋都不怕,你們這些會武的又大驚小怪什麼?」

    他從書中抬首,艷麗的眸子有些茫然。

    艷秋你真的不是三殿下的人麼?這是我最後一次試你,若通過了我定以誠心相待,視你為親弟。

    天有雲霞,爛然成錦,西去的道途漫漫曲曲。

    我緩緩合上眼,一種美麗而又殘忍的情緒在悄悄泛濫,讓人怦然動心…………

    出了陽門關,一行人便裝成普通的走商車隊西渡酹河,再行一日就要到慶州了。

    「大人天色晚了,如今只能野宿了。」車馬停下,侍衛長古意在簾外說道。

    阿律齜牙咧嘴地爬起,同艷秋一道先下了車。停了片刻,我慢著腳步,微晃地鑽出帘子,扶著阿律和艷秋的手僵直地走下車。

    「這幾日顛簸讓大人受苦了。」朱明德諂笑著走來,綠豆大的眼珠不安分地轉著,「看來大人的杖傷依舊未愈啊。」說著他親熱地扶起我的左臂,白胖的手「不經意」地從艷秋的肌膚上滑過。

    我曲肘一拐,同樣「不經意」地擊向他的面門。「啊,對不住。」

    「沒……沒……」朱明德擠眯著綠豆眼,嘴角有些許下沉,「沒事!沒事!」他說得輕快,猥褻的目光再次飄向艷秋,「大人真是雅人,出門在外還不忘帶上絕色相伴啊。」

    我緩下腳步,清聲說道:「那是自然,本官從不帶無用之人。」

    左臂似有一滯,艷秋平靜的眉梢微顫。

    「是是是,有用啊,真好用。」朱明德搓了搓手,「聽說錢侗也是男女通吃,大人這招真是高,實在是高!」

    任由他胡思亂想,我舉目環顧四野,此處瀕臨酹河,眼前有著望不盡的征帆遠影,攬不完的斜陽麗彩。江風涼冽,似訴不休那延綿千古的傳奇。

    「這裡是?」我微斂眉。

    「大人,這就是有名的古琴台啊。」朱明德討好似的說道,「傳說聖賢帝巡遊列土時獲聞酹河渡口是陰間的鬼門關,就在這裡奏了三天三夜的琴。適時恰逢鬼月,百鬼夜行竟不能靠近聖賢帝半分。臣子皆嘆帝乃真龍天子,孤魂野鬼與之為天地兩重。帝聞言大怒,斷琴絕弦,從此不再弄曲。」

    他是想以琴聲招魂吧,可眠月啊,終究還是履行了諾言----生生世世與君絕。

    當最後一縷夕陽付諸流水,夜色在古琴台上流溢,似撥響了潺潺琴音。

    「大人。」篝火照在朱明德jian猾的眉宇間,顯著幾分詭異,他今天可特別殷勤,連吃飯都湊到了我們這群,「此番能與大人同使慶州,實乃三生有幸啊。」

    「哦?」我慢慢地啃著饅頭,斜眼眈去。

    「大人在朝堂上那般魄力!」他一卷長袖,演起戲來,「豐雲卿若有虛言,誓同此笏!」

    艷秋放下瓷碗,眸色微亮地看著我,橘色的火光為他平添一抹艷色。

    「大人若無十分把握又豈會如此豪氣?」朱明德眼珠不安分地滾了又滾,「明德能同大人共創偉業,真是祖上積德、祖上積德啊!」

    「哈!」半跪在我身邊的阿律突然出了聲,若說是受了杖刑屈膝也是不能的,他怎麼這個姿勢?

    「朱大人,您是走了眼了!」他喝著一碗菜粥,手中的饅頭未動半口。

    「走了眼?」朱明德微訝地看去,「此話怎講?」

    「我家大人哪有什麼把握?他無非是想碰點子吃糖,空手套白狼!」阿律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出行前他連後事都交代好了,我和艷秋都是寫了絕命書才來的,壓根~就沒打算回去。」

    「什麼?」朱明德滑坐在地,顫顫地望向艷秋。

    艷秋瞧了他一眼,算是默認了。

    「大……大……大……」朱明德面如土灰,稀疏的八字鬍狂顫,「您何苦……何苦……」

    「所以說朱大人啊,這裡最傻的就是您了,主動來送死。」阿律表情生動,語調哀婉,「不過也好,鬼門關上多了個同路人。」說著他呼呼地喝下菜粥,一抹嘴唇白牙泛著冷光。

    朱明德愣坐了半晌,又忽地站起,目色狼狽地瞧了我一眼:「大人,下官吃的有些多,要去江邊走走,您慢用、慢用。」

    吃撐了?我看著他剩下的大半饅頭不禁輕笑,下面豺狗會選擇怎樣的路呢?

    「奴吃飽了。」耳邊傳來艷秋的蚊聲。

    奴?我攢眉瞥去,卻見他艷麗的眸子又恢復成死水一般的沉寂。

    「這點就飽了?」我看著他放回的兩個完整的饅頭,微微虛目,「怎麼?今天一個個都不吃乾糧,想成仙麼?」

    阿律突然被噎住,兀自猛咳。

    艷秋慢慢跪下,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在被用之前,奴只能吃稀食。」

    我死死地瞪著他黑的發亮的細軟發燒,冷聲道:「抬起頭來。」

    黯淡的麗眸乖順地看來,艷秋乖順的像個人偶。

    「你就這麼瞧不起自己?」竄起的火苗灼熱了我的臉頰。

    他面無表情,沒有辯解的跡象。

    「艷秋。」我伸直勾起他精巧的下顎,「我看中的可不是你的臉啊。」

    他長睫微顫,眼中浸染不解之色。

    「阿律,去給他做個假面戴上。」我收回手,慢慢起身。

    「大人……」艷秋跪走一步。

    「你的樣貌確實太出挑了,如今我尚能保住你,待進了慶州就難為了。」我睨視下方,「戴上吧,省的麻煩。」

    那雙艷眸仿若注進了活水,蕩漾著生動的漣漪。

    我指著他未動的饅頭,沉聲道:「長高長壯才是男人,這些全都給我吃完。」

    「是……」艷秋捧著細白的饅頭,紅唇顫顫勾起。

    「阿律。」我漫步走向古琴台,江風翻動著寬袍,飛揚著濃重的衣色。

    「大人。」他小步跟上。

    「今晚讓大家假寐。」我抹開眼前橫飛的髮帶,「你給我看緊艷秋。」

    「是。」阿律頓了頓,輕聲問道,「如果他真的是細作,那……」

    琴台下江濤拍擊著石壁,發出悽然的聲響。我輕撫腰間的玉佩,緩緩開口:「那就給他個痛快吧。」

    「是。」阿律的聲音也有些啞,「那孩子也許,也許不是……」

    「嗯,但願。」我負手而立,深深地嘆了口氣。

    白露籠水,波光灩灩,江上漁火星星點點。

    我藏起惆悵的心緒,沖他微微一笑:「阿律,最近你好像都在吃稀食啊,嗯?」

    阿律臉皮微動,震散了面上的郁色:「哈~哈~」笑得極之勉強。

    「我要沒記錯的話,啟程前夜為你餞別的好像是林門主吧。」我將笑意渲染加深。

    「哈哈哈。」他眼珠散動。

    「聽說那天半夜林門主從你的房裡驚慌逃出,而且還衣衫不整、滿身酒氣。」我捅了捅他的肋骨,「恭喜啊,終於得手了。」

    「呿!還不是你害的!」他伸腳踢來,「要不是你腦袋進了水,牽累我來送死,我、我、我至於……至於孤注一擲麼!」

    「阿律,你放心。」我凝著古琴台日漸斑駁的廊柱,唇角浮起淺淡的笑意,「我們一定能活著回去,一定能。」說完,我點足飛起,跳躍上黛暗的檐角。

    身後,阿律的一聲輕喟隨風而逝。

    「但,師兄是不會原諒我了,不會了……」

    耳畔濤聲延綿不息,我停在江邊挺拔的白楊上,倚枝靜聽。

    「大人,您先別衝動。」樹下一個高大的侍衛扯住朱明德的衣袖,「三殿下不是交代了麼,讓我們等到豐尚書拿下西南四州再出手,到時候那功勞可全都是咱們的了。」

    「啊呸!」朱明德啐了他一臉口水,「功勞?啊?功勞?!那毛小子根本就是來賭命的!還功勞!」他氣的渾身顫抖,「要再不下手,等進了慶州你我就真真要陪他送命了!」

    「大人,您也只是聽他的那個僕人說說,怎麼能就此篤定呢?」

    「鐵護衛,本官浸yín官場數十年,眼光可比你要毒的多。」朱明德擺起官威來,「先不說那個僕人說話時語調有多真切,光是艷秋的反應就足矣說明問題。艷秋可是三殿下送去的禮啊,也就是咱們的人。」

    哦?聽這話,他也只是猜測,看來艷秋還未同他們聯絡過。

    「這小子在我身下摸爬滾打過數次,不論我如何玩他,他都逆來順受,你想想這樣的木偶會說謊麼?」

    我無聲地攏起十指,殺意悄然浮動。

    「連他都默認了,還會有假?」朱明德猴似的上躥下跳,「等到明天真進了慶州,再想跑可就跑不掉了!」

    侍衛像被說動似的,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在這裡下手會不會太倉促了?」

    「哼,我早就瞧過了,這幾天夜宿那小子身邊沒有護衛。」朱明德捻著下巴上的幾根毛,笑得陰森,「再加上他杖傷未愈,你不也瞧見了麼,他連下車都還要兩個人扶呢。今晚下手他定無防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身側的枝椏上停著一排夜棲的鳥兒,一、二、三……而我則是那第七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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