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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夫人?您沒事吧。」侍女扶著落淚不語的主子,壓低嗓音說道,「剛才奴婢看到了,梁國來的柳尋鶴正陪著兩個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燈,看樣子就是秋家的兩姊妹。」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賣進青樓楚館、與襁褓中的親兒被迫離別的那刻,她就已經淚盡。如今破碎的夢就要織成錦,她哭什麽,應該笑啊。

    想到這,她摘下花面輕拭玉顏:「果兒。」聲音重歸平靜。

    「夫人。」

    「派人去查查禮部尚書大人家那個名喚艷秋的小倌。」

    「夫人?」果兒投來不解的目光。

    「叫什麼?」沅婉斥道,「在烈侯庶妃去後沒幾天,這個男孩就被送到了豐大人家,你不覺得有些蹊蹺麼。」每說一字如刮心般痛,可為了不能驚動主上,她只能找個藉口派人暗查。

    「夫人說的是。」果兒心悅誠服地頷首。

    沅婉收回不舍的遠望,轉眸看向橋下燈火粼粼的天碧河:「你剛才說柳尋鶴正陪著秋家的兩位表小姐放燈?」

    「是。」

    「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優美地揚起。

    從幾次社日她的觀察看來,那對即將共侍一夫的親姐妹感情可不像表面的那麼好。她只不過稍稍撩撥了一下那位妹妹的心思,就從那女孩眼裡看到了滿滿的恨意。

    今夜或許會有一場好戲,一場隨了王上心思的好戲啊。

    蓮步輕移,水紅色的裙邊翻著淺淺的浪,沅婉裊娜地走下小橋。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

    「哦?」她目光視遠,看向燈火隱晦的河岸。

    「七殿下為王后所生,也就是嫡子,應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可為何?」果兒偷瞥了一眼主子,壓低嗓音問道,「為何王上卻要咱們破壞七殿下的大計呢。」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花面掩住了她的表情:「七殿下的親母並不是王后娘娘。」

    「哎?」

    「王后嫁於當時的儲君也就是當今王上五年無所出,眼見同樣出身門閥的華妃和德妃分別誕下王子。王后這才把陪嫁的女嬙送給了王上,而後女嬙不負眾望地生下了七王子,並送給了王后撫養。」

    「那,那位女嬙呢?」果兒好奇再問。

    沅婉好笑地看著她,輕哼一聲:「你說呢?」

    果兒倒吸一口氣,慚愧地羞紅了臉。是啊,還用說麼,問這種問題,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語道。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尋著那三人的身影。

    「怪不得王上不待見這位殿下,命咱們阻撓秋家與梁國柳氏的結親,原來如此啊。」是嫌他親母的身份太卑賤了,才故意使絆子的吧,果兒暗想。

    沅婉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出聲,任由她亂想。

    是啊,帝王心又豈是一個小丫頭能參透的呢。王上的身子雖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國的天。七殿下頻頻接觸他國,在王的眼中便是藐視王威、逼他讓位的暗示。有哪一個王不渴望長生不老,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況是她雄心勃勃、心繫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錯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夫人您看!」果兒指著闌珊燈火處,興奮地舉臂,「他們在那兒!」

    在那兒啊,她的木偶。沅婉緩緩攏起五指,好似牽引著細細的線,今夜緣誰改變?

    ……

    變了,柳大哥變了。

    石橋下,銀紫色的翎披當風揚起,幾乎與明亮的夜色融為一體。凰歌花面下沒有一絲表情,清澈的眸子將三人三影倒映。

    再不像半年前策馬奔騰的肆意猖狷,柳尋鶴多了幾分內斂的氣質和無奈的表情。他彎下腰親昵地扶起一抹纖弱,又摟過一剪嬌軀。左擁右抱好不自在。幸虧她大姐及時發現自己寄錯了情,不然又將怎樣傷心。

    黑暗的河流上點映著朵朵蓮燈,半掩花面的少女們放了燈虔誠地許願。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那三人定定地看著河面兩朵金粉蓮花燈,一朵打著圈燭火忽明忽滅,而另一朵不時撞擊著前面的燈,搖曳的孜然快意。未到水中央,遙遙如墜的前盞就消失了蹤影。柳尋鶴右邊的酴醾花面美人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尋鶴丟下左側的月季花面佳人,徑直俯身耳語,攬著「酴醾」緩緩向橋下走來。

    月下身側是一個賣燈的攤位,一個老者滿面喜氣地扎著蓮燈,招呼著過往的行人。

    「露兒你別傷心,再買一盞便是。」

    月下偏過身,靜靜地看著攤前相偎的一男一女。這「酴醾」是秋晨露,那……清眸淡瞟向二人身後,那「月季」就是湯淼淼了。她向右慢移,終於看清了那位只能屈於人後的妹妹。果然不像師姐說的姐妹深情,這妹妹尷尬地站在陰影里,雙拳握得緊緊。也是,這岸堤有些窄,兩人並行尚且不夠,又怎能再插一腳呢。

    「妹妹,你也來選一盞吧。」酴醾美人向後招了招手,親熱地拉起「月季」,而柳尋鶴笑著退後,讓姐妹倆並肩而立。

    「姐,你挑就好,我那盞不是放成功了麼。」湯淼淼的話中帶著幾分得意。

    聽著姐妹倆的對話,月下輕笑轉眸,卻瞧見柳尋鶴的失神。那種悵然若失、恍然如夢的表情啊,她順著仰首目光看去,正見火樹銀花的街上,一雙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色的臉上帶著幾分難抑的欣悅,身側的女子未戴花面,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美顏。

    「夢兒……」她耳力好,有意無意聽到了柳尋鶴的這聲輕喟。

    眼見二人漸遠,柳尋鶴忽地探身向前說道:「露兒,淼淼,我看到一個故人先去打個招呼,你們就在這兒等著,千萬不要走遠。」

    「嗯。」姐妹倆心不在焉地應道。

    看著急急遠去的柳尋鶴,月下冷笑一聲舉步欲走,忽聽身側的賣燈老人招呼道:「這位姑娘也來買盞燈吧。」

    她轉過身,發間的鳳釵宛轉低鳴,徒增一點冷清。

    「這有平安燈,姻緣燈,富貴燈,買一個試試吧。」老人熱情地說著,「小老兒敢保證這些燈能從天碧河一路飄進赤江都不帶顫的,定能讓姑娘得償所願。」

    攤前的兩姊妹選中了蓮燈,給了錢剛要離去,「酴醾」卻突然站定,抬頭望向街上洶湧的人群。

    「姐。」湯淼淼翹首同望,「怎麽了?」

    「淼淼。」秋晨露的語音顫顫,「我也看到一個故人,你留在這兒,等會我回來找你。」

    「嗯,好。」湯淼淼恭順地答應,花面中的美眸卻詭異地彎起。不待秋晨露走遠,她就扔下手中的蓮燈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姑娘?」賣燈人看著攤前剩下的女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花面就知道是出身大家,來來來,小老兒還剩最後一盞金粉寶蓮燈,就便宜些賣給你吧。」

    月下收回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攤位上的花燈。半晌,淺淺一笑:「給我那盞吧。」

    「那是盞破燈,下水即沉。」老頭有些丈二,這姑娘的眼光可真夠怪的。

    「我就要這盞。」月下不由分說地取下那盞極普通的蓮燈,無視殘破的彩紙底座,「多少錢?」

    賣燈老頭徹底傻眼:「這個……不要錢。」

    可惡,原以為是只肥羊,可沒曾想卻是只鐵公……不,是鐵母雞。哼哼,一等價錢一等貨,待會一下水她就知道自己錯。當他們賣燈的是吃素的啊,一年只有這天生意最好做,連那種完好的蓮燈都特地做的經不起水漂,更何況那盞破燈。到頭來還不是要再掏錢,買盞金蓮好許願。折騰吧,越折騰他賺的越多。

    老頭雙手迭在袖裡,幸災樂禍地看去。這一看不要緊,驚得他差點背過氣。

    竟然,竟然沒沉!他的手藝也太不紮實了,扎個破燈都不沉,以後讓他怎麼混?沒了回頭客讓他怎麼混啊!

    隱隱的燭火映在河面,與水中的繁星同舞。那朵蓮燈載著一個精美的凰歌花面,隨波慢流,不知哪個有幸人能掬水得蓮。

    對岸傳來柔曼的南歌。

    「雲都有水,碧水有鴛,流光冉冉為誰纏綿……」

    ……

    雲板淺慢,需要側耳細辨。

    「不知此葉落此夜,一簫一弦似斷還連,一曲《相守》月兒圓……」

    河岸那頭幾個放燈少女隔水遙望,入眼是怎樣的一抹紅,濃重而艷麗,輕狂傲慢地挑戰著夜的沉靜。數十雙期盼的眼睛灼灼跟隨那道人影,看著他停步,看著他睥睨,看著他俯身,看著他優雅地掬起那朵再普通不過的蓮燈,看著他含笑拿過一張陌生的花面。失望失落的情緒化為無數聲嘆息,催落了片片芳心。

    看來他離那個姑娘不遠了啊,魅然的桃花目迷離彎起。他舉步前行,帶著滿滿的自信,回溯尋之,踏著杏黃色的月光。

    樓台浸月,梅落疏影,地上的杏黃漸漸被橋下的暗黛吞沒。

    「夜景闌,你沒有殺我師傅……不,你沒有殺我娘親對不對?對不對!」急切的女聲在橋下輕響。

    紅袍滯住,濃淡得宜的遠山眉玩味地挑起。凌翼然尋聲慢步,屏息看去,瞧瞧他都發現了什麼。

    橋的那邊出奇的明亮,兩道人影曳得長長,一個花樣女郎舉著雙臂堵在一人身前,面染紅雲,雙眸盛滿了情意。

    「一定不是你,對不對?」

    沿著影子的方向,微黃的月色漸漸滲入了墨色,在明與暗的邊緣藏著又一名少女,她藏在橋洞裡引頸而望,側臉上的花面覆著灰暗的陰影。而在更濃厚的煙燻色中,還隱著另兩個晦澀難讀的纖弱身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過是來尋人,卻無意間瞧到了這樣一齣好戲。紅色的衣袍隱匿在夜的裂fèng中,無聲無息。

    「夜郎。」女郎輕喚著,顫抖地靠近,就在那瞬梨花白衣如天鵬超然飛去。

    「夜郎!」她破碎了嗓音,轉身欲追,忽地從橋洞裡she出一塊碎石,正點中她的穴位。

    「誰?」女郎背著身,切齒問道,「是何方宵小竟趁人之危?」

    橋洞下的少女慢慢現身,故意加重足音,似在掩飾著什麼。

    「男子?」女郎緊繃了語調,「你莫胡來!我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我的姨母是當今王后,你最好速速離開,不然……不然……」影子在她的身後,她得不到絲毫訊息,聲音開始慌亂起來,「我夫君很快就要來了,他……他……他武藝頂尖,非你等鼠輩所能及。」定住的身體開始有些晃動,看來她正努力衝破穴道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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