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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視線不住顫移,讓我找不到焦距。
「別抖。」我啟唇低語。
「什麼?」白兔兄小心翼翼地靠近,「大人,您說什麼?」
「別抖。」我深吸一口氣,全力發聲,只覺五臟六腑在乾坤大挪移。
「我沒……」
「婁敬!」路溫的音調陡然拔高。
「對對對,是我在抖,是我在抖。」何猛說的極快,快的讓人聽出了幾分心虛。
視線顫的越發厲害,眼前的一切跳動著,沒有片刻停息。
「不要再抖了。」甜腥的熱液從嘴角滑落,我有些惱怒地提醒。
「對不……住,大人……對不住……」
哎,怎麼又哭了,我不是在訓他啊。
「……」
怎麼路溫也起了鼻音,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所以。
「大人!」
是阿律,我茫然地向聲音飄來處望去。
「您怎麼成這樣了!」
是到午門外了麼?當職時若擅出午門,可是要記缺罰俸的。他倆家境都不富裕,這樣待我算是盡心盡力了。
「請好好照顧豐大人。」白兔兄啜泣著,「散職後何猛再去看大人。」
「朝中有我們,大人請放心。」
我想要笑,卻扯不動嘴皮。隱隱地聽著他們離去,我卻發現視線仍在顫,而且顫的越發厲害了,原來一直在抖的是我自己。
「阿律。」
「嗯?」
「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很弱。」我趴在他肩頭耳語,「三十棍我就不行了,魏老頭可是光腚挨了八十下呢。」
「呿,他都快不行了,你還比?」
「至少他活著出了午門,要是我早就小命歸西了。」我自嘲著。
「我的大人啊,還是你強,那老頭被拖出來時可沒你這麼多話。」
被阿律這麼一說,估計死人都能活過來。我閉上嘴,老老實實地被他塞進……轎子?!我這樣還怎麼「坐」轎子啊,笨蛋笨蛋,我喘著氣不及開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糙藥香。
「修遠……」嘴角被輕輕擦拭著,我狠狠地眨了眨眼,找回飄忽不定的視線。
如隔霧看花,眼前的他朦朧的只剩一層淺淺光暈。
「不是轎子麼?」我埋在他胸前,嚅嚅輕語。
「嗯,是馬車。」他聲音有些不穩,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只容得下我和你。」溫暖的大掌蓋住了我的眼睛,「不用強撐,放鬆,卿卿。」
他的氣息瀰漫在四周,如一場看不見的春雨,悄悄將我心中名為恐懼的焰光淋熄。
合上眼,我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忽地,腰間傳來輕扯,我慌亂地睜大眼睛:「修遠……」
「杖刑很容易傷骨,給我看一下。」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輕柔,溫溫的語調緩緩流動, 「別怕,我是大夫,大夫而已。」
這語調柔的讓人不覺嘆息,柔的讓我幾乎答應。但僅僅是幾乎,我很快找到了那根叫理智的神經。
手指找回了些觸感,憑著直覺我準確地抓住了腰帶:「不要。」
「卿卿。」他聲如春風,柔曼著周圍的空氣。
「不要。」我意志堅定。
「哎。」他輕輕嘆息,又快又准地點住我的穴道。
指間的腰帶被緩緩抽離,我卻無能為力,蘇麻複雜的情緒充溢在心間,噴涌在頰上,迴旋在腦際。
大夫,請放點水,給我留點面子吧。
在灼熱肌膚與冷冽空氣親密接觸的剎那,我如願陷入了昏迷…………
幾番夢回,耳邊響起的都是哭聲。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成這樣了……」
是嫂子,我聽得見卻看不到,眼皮沉沉的睜不了。
「睡著了還皺眉,疼成這樣了麼?」
清涼的指尖撫著我的眉梢。
「你哥哥來瞧過你後,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他雖不說,但我知道他很自責、很心痛。」
我全身著火似的灼熱,乾裂的嘴唇不由動了動。不多久,浸濕的紗布濕潤了我的唇角,清水似甘泉緩解了身體裡的枯焦。
突然間股上先是一陣清涼,緊接著是漫身而過的灼痛,痛的我僵直了手腳。
「嫂子給你淨身,如果痛就叫出來,千萬不要忍,千萬不要傷了自己……」
我放鬆了神經,卻下意識地難以出聲。回cháo的痛比先前更甚,瞬間便鯨吞了我的意志……「卿卿,醒醒啊,卿卿。」
身體被搖了又搖,我漸漸從混沌中走出。
「灩兒你輕一點。」
「我已經夠輕的了姐姐,她都暈了三天了,再不起來吃東西恐怕要成仙了。」
「好吵。」我艱難地撬開眼,只見身側兩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
「醒了醒了!」一張臉兀地俯下,占據了我的視野,「卿卿,你也太經不住打了,才三十下就狼狽成這樣。想當初本鳥被爺爺用荊條抽了五十下,也只在床上躺了兩天。」
荊條和棍棒怎麼比?況且你當時可是又哭又叫、嚎得是天怒人怨。
我蔫蔫地趴在床上,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餓了。」
「灩兒快把卿卿扶起來。」
哎?大姐的眼眶怎麼這麼紅?
下身像是撞到了什麼,好容易平復的疼痛又開始蔓延。
「輕輕輕點啊!」我怒瞪。
「知道了,知道了。」師姐倚在床腳,乖乖地做起了人肉墊,「你這丫頭平日裡不好好練內家心法,如今吃苦了不是。」
我含了一口粥,悶悶地不做聲。
「內家心法?」大姐吹了吹熱氣,在送來一勺。
「是啊,是啊。」師姐幫我理了理頭髮,「本派偏修內力,二三十年方能小成。可卿卿當初劍走偏鋒,硬是學了有些邪門的輕狂劍。」
口中白白無味,心頭平平無波。
「加上她十歲那年走火入魔、心脈受損,這小身板就已經不結實了。如今又挨了這頓棍棒,不是雪上加霜是什麼?嗯?」她點了點我的額頭,嗔怪道,「這粥你咽得那麼痛苦,想必又咬壞舌頭了吧,張開嘴讓我瞧瞧!」
師姐真是該糊塗的時候不糊塗,不該糊塗的時候卻大大的糊塗。我慢慢張開嘴,受傷的舌面被涼風一吹禁不住輕顫。
「再沒見過比你還彆扭的丫頭!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卻總是忍來忍去。」師姐面露急色,輕斥道,「叫出聲來會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頭,要咬成了啞巴我看你怎麼辦!」
我垂著腦袋,任由她訓著,師姐不會明白這是怎樣形成的下意識。十年前乾城潰敗,面對身受重傷還血戰不倒的將士,我沒資格叫痛。而後在酹月磯遇難,背負著滔天血債,我更不能喊疼,因為只要稍稍出聲就可能被賊人斬糙除根。
痛,就算咬斷了舌頭也不能出聲。不就是忍麼,我的心上可是插了好幾把刀,不就是皮肉傷的一點點痛麼。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我再吹涼一點。」姐姐鼓著腮幫將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氳著水氣,「來,嘗一口吧。」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
菱角紅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色終於滿溢:「對不起,卿卿,對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欲近,竟忘了自己的傷處。
頭皮疼得發麻,我咬緊牙關,不放走半絲苦吟。
「卿卿!」
「痛的都擰成鬼臉了,你還忍什麼啊!叫出來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轉瞬又被按倒在床上。察覺到她們下一步的動作,我終於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殺不可辱,就算不是臉,那裡也是要面子的啊!
……
「沒想到幾日不見,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床上,透過fèng隙看向床幔外。
青袍犀角帶,胸前繡著一隻嘯林猛虎,是四品武官。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話點醒的。」即便正裝束髮,他也難掩身上的野性,「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輸你。」
「哦?」我瞧著行至床邊,一臉堅定的雷厲風,不由咧開了唇。
「雷某雖然當過海賊,卻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只要你不使陰招,我就會當你是兄弟。」他掀開床幔,雙眸熠熠地睨向我,「咱們公平角逐,到最後不論誰輸誰贏,情分都在。」他攤開右掌,「豐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與他記掌成約,「一言為定。」
「痛快!」雷厲風燦爛地笑開,青紫的左眼眯成了一條fèng,「他說的沒錯,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姐?
「哈哈,他是唯一一個讓雷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誰?我心生警惕,笑著接口:「哦?是什麼人這麼本事,竟能讓雷兄面露敬意。」
「現在還不能說。」雷厲風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隨後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麼跟娘們兒似的弱?男子漢就要虎背熊腰才夠威猛,豐小弟你長的太過陰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歷練歷練,不消兩年就能長結實了,找回男人的譜兒!」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頭猛地垮下,真是舊傷未癒又添新痛,偏偏這新傷舊患都和他有關。想到這,我不禁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張蜜色的俊臉靠近,我露齒一笑,在他愣神的剎那。我右拳如風,凌厲地擊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點他說錯了,其實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傷開始癒合,我懶懶地趴在床上,側耳聽著屏風後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聖賢帝在時,後宮不過數女,月幸不過幾日。儲君誕後,帝不寢後宮,殫精竭慮唯國事耳。道之真,律之嚴……」
是第六天了吧,雖不復當時的灼痛,可依舊難以翻身。為官以來我自認日漸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瓏,至少也是遊刃有餘,而今這一通殺威棒卻毫不留情地毀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肉體上的痛,精神上的打擊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