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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父王您也知道,那姓秋的是誰的人。他當眾折辱與三嫂神似的盼兒不為別的,只為讓三哥難堪。」十二殿下再緊拳頭,發出脆生生的骨響,「這麼下流的手段,就算三哥無情、三哥能忍,可兒臣卻受不了!」
他抬起頭,唇線彎彎:「打折他,兒子不悔,只恨自己下手太輕沒將他一拳捶死!」
「混帳東西!」明黃色的靴子旋起,重重地砸在十二殿下的腹部。
他面色一白,喉間起伏著。嘴角緩緩滲出一抹殷紅,卻依舊掛著涼涼的笑。
「咳咳……咳……」龍袍劇烈地顫抖,王上拿起一杯茶,杯盞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響,「紅顏禍水留不得。」陰冷的語調飄搖。
「父王!」十二殿下面色陡變,他向前跪走兩步,一把扯住龍袍,「父王當真那麼狠心?」
咳嗽聲被生生壓抑,王的衣角隱隱抖動。
「父王,這是兒子二十年來求您的第二件事。」他軟下聲音,乞求道,「不要動盼兒,可好?」
頭頂上很靜,王上沒有出聲。
「父王!」他埋首於龍袍里,帶著濃濃的鼻音,「求您了,父王,兒子求您了,默然求您了。」
王上悶咳著冷冷一哼:「如果孤讓你用軍功來換呢?你還會求麼?」
「求!」十二殿下急急道,「兒臣願用此番海戰之功換取盼兒一條性命。」
「默然,你真太讓孤失望了。」王上幽幽輕語。
原來如此啊,我閉上眼,瞬間心明。只一個盼兒就損毀了十二殿下與三殿下、七殿下的兄弟之情,就斬斷了十二殿下爭奪王位的可能性,就將這個能征善戰的弟弟牢牢控於掌心。
水到渠成,不費吹灰之力。
允之啊,你真讓人心驚。
「好,孤允了。」
「父王!」十二殿下欣喜若狂,「兒臣叩謝父王隆恩!」
頭頂處那似有還無的嘆息,猶如水落江面杳然不見。
「豐少初。」切齒聲聲,震得我陡然睜眼。
「臣在。」我軟身俯倒,王袍映入眼帘。
「你呢?可願用功名換取美人心?」
涼音入耳,如冷雨落在我的心間,路遇姐姐果然是陰謀。
「如今是不願的。」我清聲回道。
「哦?」王的聲調悠悠揚起,「如今?」
「臣尚且年幼,男女之情於我如澀澀青梅,經不起咀嚼。如此,臣自然不願。」我仰起頭,定定看進他眼底,「若今後這青梅熟成了甜果,抑或是釀成了一瓮瓊光,臣迷了、醉了或許會甘願吧。」
我不是十二殿下,難以親情動之。若說願,無疑是自尋死路。斷了前程事小,害了姐姐事大。若說不願,以王上的多疑來說,或許會猜到我是欲蓋彌彰。唯有虛虛實實,方為上策。
「青梅?」王上挑了挑眉梢,「哼,孤還以為早就熟成了爛果呢。」
心裡咯噔一下,我的頭皮乍冷。
他從御案上拿起幾本奏章,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
「瞧瞧,你好好瞧瞧,這些都是彈劾你的本子!什麼龍陽之好,什麼當街奪美!」
我低著頭,默默承受王的怒火。
「少年得志必猖狂!以為那戶部尚書之位是非你不可了麼!」
不對,我猛然回神,抬眸而望。怒意未達他眼底,王上分明在做戲。因為戶部一職給誰都不會給我,這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實。如今他故意露出破綻,分明是在告訴我幕後黑手的用意,是怕我占了肥缺啊。
可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卻為何宣我進來聽訓?
再瞟一眼,他眼中的怒氣雖假,可冷意卻真。冷色中還染上了幾抹異采,讓人越發的猜不透了。
他似步步千斤,沉慢地走到我和十二殿下之間:「為人子者,忤逆父君,不思進取。凌默然,孤命你去太廟長跪,秋家嫡子一日臥床,你就一日不准起。」
「兒臣謹遵王命。」
靴尖轉向我,王的聲音如冰雹般重重落下:「為人臣者,舉止荒誕,行為浪蕩。」
我輕緩了呼吸,靜候責難。
「禮部侍郎豐少初罰俸半年。」
不是吧,我心頭一痛,像是掉了塊肉。
「另加廷杖五十。」
這下真的要掉肉了,做戲至於做成這樣麼,還是說他另有企圖?
我心跳如鼓,手中滲出冷汗。
「王!」不好,是哥哥的聲音。
只一瞬,我就穿心明白,刺骨的涼意席捲全身。
「父王!」允之揚聲壓過了哥哥的音調,「十二弟是一時衝動,還請父王從輕發落。」
「十二殿下罪不至此!」洛大人也開了口。
「秋少侯已無大礙,還請父王繞過十二弟吧。」七殿下隨聲附和著,顯得有些假惺惺。
「請王上三思!」門外眾人齊聲應和。
王上是想敲山震虎,震出讓我身後的勢力。還好允之夠聰明,一句掩住了哥哥的真心。差一點就讓王上得逞了,差一點啊。
書房裡悄然無聲,冬陽透過窗,冷冷地照在身上,地上的影子曳得長長,壓抑的靜默讓我有些惶惶。
「凌默然跪至今日戌時正刻,豐少初去奉天門禮監處領杖三十,不容再論!」
……
幾近午時,奉天門外湧起了堪比五鼓開朝門時的人cháo,真是難得的熱鬧。
司刑的內侍躬身向我一禮:「大人,請。」
我眈了一眼門外,慢慢趴下。地上的青石透著寒涼,紋理淺斷,如崩離的琴弦。
「擱棍!」伴著尖細的一聲,一根五指粗的實木法杖重擊我眼前的地面。
「奉王命,禮部侍郎豐雲卿杖三十,不祛褲。」
我愣愣地看著地面,魏老頭好像是祛褲杖八十。如今我不祛褲,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哎~」
「沒看頭!」
門外傳來一聲聲嘆息。
「侍郎大人。」內侍彎下腰,小聲耳語道,「不祛冬衣已可以抵擋幾棍了,請大人忍忍吧。」說著便拿出綢帶想要將我反綁。
「不用。」我擺了擺手,「我不會動的。」
「是……」他直起身,向後退了兩步,「上棍!」
光從魏老頭直到今天還不能下床來看,就足可知這棍棒的厲害了。我數著心跳,手腳緊張的冰涼。
不怕,我安慰著自己,暗自運起真氣護體。
來了!
千鈞驟然砸落,突如其來的痛感震得我腦中霎時空白,體內雲集的內息兀地消散。
「一!」
不同於刀劍入骨的冰寒,重杖擊股像點起了灼熱的火。
「二!」
頭腳同震,震得我心臟都在顫抖。
「三!」
「四!」
裂髓之痛點燃了引線,吐著火星嘶嘶向上蔓延,所經之處毛孔戰慄,恐懼之情趁機沁入肌理。隨著痛的蔓延,我的手腳漸漸失去觸感,只剩下灼灼的麻。腦門脹痛,像有什麼想要破顱而出。十棍未到,我已全身是汗,氣息紊亂。
「十八!」
「十九!」
行刑的宮役交替喊著,聲音已開始虛顫。
「二十!」
我舔了舔嘴唇,是涼的。而身上卻像是燃起了一場大火,灼烈的痛,錯骨的疼。
「二十一!」
王上為何這般罰我?是怕我恃寵而驕?
「二十二!」
累積起來的痛感似有萬丈高,我搖搖欲墜地站在頂端,好像隨時都將墜落,隨時都將粉身碎骨。
「二十三!」
我咬緊牙關不願放出半絲苦吟,一棍棍落下,牙齦像是震出了血,淡淡的甜腥在口腔里蔓延。
從一開始,我就像被是被人牽引著,一步步地走入這個陷阱。藏於幕後的究竟是誰?他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抑或是奪去什麼?
時至當下,我還不得而知。而最可怕的,也正是這個不知啊。心底的寒涼與身體的灼痛融在一起,如洪水般洶湧而來,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我的意志。青石上的花紋漸漸開始模糊,天與地像是要混沌在一起,周圍的景致慢慢地褪著色。
「三十……」宮役的聲音忽遠忽近,扭曲在我耳際。
「杖畢!」
我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只覺模糊的視線在慢慢上移。
「結束了,大人。小的們這就把您送到午門外,您的僕役正在那兒候著。」
眼前拂動著細滑的青絲,原來束髮已經散落。
我好像被密封在一個悶罐里,慌亂地掙扎著,不知何時才感受到一股腥熱,喚回了些許精神。
「哎呀,大人您咬破舌頭了?!」炸耳的驚呼讓我找回了更多的意志,「小的就說麼哪兒有人能忍過三十棒都不吭氣的,您別太折磨自己了。」
「大人!」
「大人!」
迷濛的視線逐一看去,我用盡全力方才張動嘴唇:「婁敬,茂才。」
「大人,你別說話,別說話。」聽著哭音左邊的是白兔兄。
「幾位公公,請讓我們來吧。」路溫的聲音比平時要柔和許多。
「那就勞煩兩位大人了。」
眼前的景物忽地一轉,原來剛才我是被人橫抬著卻不自知,已經虛弱成這樣了麼?我可是練過武的,竟如此不經打?
「嘖嘖,這麼嬌弱的美人真是一折就斷啊。」
「那些閹人竟能下得去手,真是狠心。」
不管我想不想聽,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是蠻橫地闖入我的耳際。
「大人請堅持住。」路溫輕聲安慰著,「離午門不遠了。」
「都是七殿下見不著您好。」白兔兄猶帶哭腔,「今天您一進奉天門,我就聽工部里的七黨在偷笑,說是您今天定是有去無回。」
陰謀的發起者是七殿下?腦子裡一團亂麻,我有些迷糊。
「還有三殿下一黨,剛才圍觀的有不少他們的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路溫語調忿忿,發出切齒之音,「哼,總有一天我們會反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