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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其實,允之那個時候很討厭我吧。」
他不語,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不知疾苦的小丫頭輕易地說出朋友二字,換到如今,我可能也會討厭的。」我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淚珠,「允之,你可知道我也曾討厭過你?」
半晌,帕下傳來一聲低低的回應:「何時?」
「送靈的路上,你的那副輓聯太犀利了,犀利的讓我以為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觀。」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允之,你有麼?」
他喉頭微動,面上的帕子輕顫:「我若說沒有,你可信?」
「信。」我清聲應道。
「哎~」他長嘆一聲,浸濕的棉布描畫出他微揚的嘴角,「答得這麼快,若不知你的性子,我怕要懷疑這個信字的真假了。」他輕笑著,「當時,錢相與你父親間的不合已不是什麼秘密,加上荊國求援蹊蹺、你和你母親消失的突然,這前因後果想來就不難了。」
若不是爹太相信幽王,悲劇應該可以避免的吧。有時候太過剛正也不好啊,就像老宅的那幅「浩然正氣」的匾額即便留了下來,卻依舊蒙了塵、失了顏色。
「至於我父王有沒有參與,這……」他頓了頓,「這,我真的不知道。」
「嗯。」我輕頷首,「允之,這幾天我在想,若過往不曾發生,現在又會如何呢?」取下已經冷卻的帕子,直對他那雙燦亮的黑瞳,我極認真地開口,「照著幽王的旨意,就算我百般不願,也會被塞進那吃人的王宮裡,嫁給我不願嫁的人吧。」
他瞳眸遽緊,面色忽變。
我轉身浣帕,清清的水映出清清的眼,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高門深院不甚寒,魑魅魍魎更那堪?」棉帕在溫水中沉浮,撩動淺淺漣漪,「一入宮門,非生即死。原本我就是普通到了極點的女人,到了那樣的環境……」我偏過身,望著凝神靜聽的允之淡淡笑開,「我會選擇求生。」
他好像鬆了口氣,面色柔和了許多。
「只是宮中的求生等同殺人。」我依舊看著他,清晰的聲音在室內迴蕩,「被殺與殺,是那紅牆裡不變的主題吧。」
他張口欲言,眸色卻最終黯淡。
「不是我慘死,就是我化成了獰笑夜叉。」我擰起帕子,叮、叮,垂落的水珠敲擊著銅盆,發出悅耳的清音。我舉起右手,帕子停在他面前。
「而我殺死的那人也許會是我丈夫的親生孩子或者是他寵愛的夫人,亦或是他這個人。」
他臉色暗變,染上了一抹淡青。
「你說我會快樂麼,他會快樂麼?」
「不會。」他眉心微攏,俊美的臉上閃過難以掩飾的惱怒,「你不會的。」
我靜靜地看著那雙盛滿了期盼的眸子,輕輕地為他擦拭。
「只要他足夠強大,你就可以永遠做自己。」他的聲音略略拔高,「所以,你不會的。」
我失笑。
「你笑什麼!」他捏住我的手腕,指間越攏越緊。
我雖痛的嘴唇微顫,卻依舊笑著:「我會的。」
「不會!」
「我會的。」
「我不准你會!」
「即使你不准,我也會的。」我嘆了口氣,「權利使人腐蝕,環境逼人改變,允之啊,你最擅操弄人心,又怎會不明白這樣淺顯的道理?」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一點點地加力,「我,真的會的。」
他唇緣微垂,黑眸凌厲地耽來。我不閃不避,平靜地回望。
「允之,你對我而言,永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我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不論是豐雲卿還是韓月下,這裡始終有一個角落屬於你。」
黑眸頓失厲色,好似兩泓被輕風吹皺的深潭,淺淺地漾著。
「過去我答應入朝,為的是能讓韓家重見天日。」我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如今我願為你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那雙瞳眸漾著、漾著,漾起了微波細浪。
我放緩了指間的力,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允之,你想要那御座,我幫你。你想要這天下,我祝福你。也許今後當你得償所願時,我們還能把酒言歡,追憶往昔。允之,你可願意?」
他眸中的細碎波紋一圈一圈地聚斂,漸漸重歸無波幽潭。
「呵呵~」他斜起唇角,笑聲輕滑地在夜色中飛散。那笑好似蜻蜓點水,攪亂了一池靜水,卻未達眼底,那雙眸子冷的驚心。
「卿卿。」
搖曳不定的燭光下,他臉上交織著詭魅光影,幽魅的嗓音驀地響起。
「好狡猾啊~」他漫不經心地玩著我的垂髮。
「嗯?」我詫異應聲。
「真的是好狡猾啊~」他徐徐抬眸,令人費解的眸光忽地一凝,「狡猾的,讓我差點就著了你的道。」
著了……我的道?
「卿卿,這三天三夜我忘了些東西,是什麼這一輩子恐怕都難以再想起。但~」他輕緩了語調,也指了指心,「有些記憶永遠都留在這裡,我絕不會忘記。」
「允之……」
「我還許下了一個願。」他以著讓我形容不出的驚人氣勢慢慢靠近,一瞬不瞬地沉眸,「你想知道麼?嗯~」
我下意識地迴避,不敢觸及。
「秘密~」他輕笑著,將下巴搭在我的肩頭,明顯已經無力,「一個終將實現,天下皆知的秘密。」
我伸出手將他扶至在褥間,默默地為他掖緊被角。
「我拒絕。」他忽地捉住我的手腕,冷然的眼底帶著讓人難以窺探的複雜神色,「你的提議我拒絕。」
無奈、無力、無言地看著他,是他太懂,還是根本不懂?也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交心。
允之,
我的,朋友。
將心底的失落迅速收起,藏的妥妥噹噹,我淺淺勾唇:「允之,你先好好歇著,其他事就先交給我吧。」
「大人。」外屋響起六么很合時宜的提醒,「快三鼓了。」
「嗯。」我拾起桌上的假面,「再多睡會吧,我先走了。」
轉身行至門帘,就聽身後一聲宛轉輕笑。
「卿卿,你可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倚門回望,只見他衣襟半松,長發有些凌亂地散落在紅色的長袍上,笑得很無邪……夜靜的讓人不安,我偏過臉遙望沉暗的西方。
「少了那煩人的笛音啊?」
袖中的掌握成了拳,他還是那麼擅於揣測人心。
「難道~」
……
難道~難道~難道~
心頭迴蕩著魔音,我有些焦慮。
「大人?」
「嗯。」我無心地應著。
「那個……」
前頭的燈籠有些晃動,繚亂了曳地的暗影。
「夜裡奴才瞧見了。」
「什麼?」我瞟了側前的六么一眼。
「大人打……打……打……」
我挑著眉毛涼涼地看著,他平時不是很伶牙俐齒的麼。
六么眼珠亂滾,一會皺眉一會咬唇,折騰了一會忽地輕聲叫道:「啊,是打蚊子!」
嗯,半夢半醒之間我好像是打了蚊子,那蚊子叮的人怪疼的。思及此,我摸了摸後頸,還好我動作快沒讓它叮出包來。可是……「哈欠!」一陣冷風吹過,六么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在這數九寒冬還有力氣叮人的蚊子可真是奇葩了,我搖了搖頭繼續向前。
「大人。」
「嗯?」
「大人打蚊子都用武的麼?」他眼中儘是好奇。
「哎,習慣了。」我望著慘澹的殘星,嘆了口氣,「以前住在山裡,那些蚊子一隻只有半指長,飛的又快又急,不用掌風橫掃是打不中的。」
「哦……」他拖長了尾音。
「嗯?」我心生詫異。
搖曳的風燈在前,月亮門的那邊就是我的府第。迎著沉暗的夜色,我徑直走去。
「奴才只是覺得。」
我偏首睨向身後。
「那隻蚊子好可憐哦。」
……
難道是他誤會了?不會,修遠他對我有信心,嗯!有信心!
難道是他生病了?不會,修遠的醫術很高明,嗯!很高明!
難道是他負傷了?不會,修遠的武功很卓絕,嗯!很卓絕!
難道……
「一千零一十,一千零一十一,一千零一十二……」
念經似的輕聲打破了我的思緒,我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人。他靠著牆打著盹兒,下顎不時墜墜。「一千零一十八,一千零一十九,一千零……零……零……」
「二十。」我陡然出聲,驚的他猛地定睛。
他抹了抹唇邊的涎水,睡眼朦朧地望來:「大人……」
「阿律,你在數什麼?」
他舉起燈籠照了照我腳下,一個圓圈痕跡。
「我只是好奇大人要轉多少圈才能遁地。」
「好,很好。」我嘴角抽搐著。
「大人,都過三鼓了,你就別在西牆角蹲著了。」
狠狠瞪視,我什麼時候蹲著了!
「你快趁著上朝前去洗一把澡,不是我說,你身上這味兒著實……」他口鼻微動,向後挪了又挪,「著實不雅啊。」
只是一些藥味麼。
「再說,這隔壁已經一天沒動靜了,你聽牆角也聽不著什麼呀。」
難道?無數個問號像雨後春筍般在腦中噗噗冒出,我甩了甩頭,與其在這亂想,不如去一探究竟。
思畢,我足下一蹬,飛身而去。
「大人!」
冬夜綿長且漆漆,我仰首瞧不見牆頭,只能靠直覺判斷。待飛上丈許,我迎面向牆外飛去。
「大人,咱家西牆高有三丈!」
什麼?!完了……
額上重擊,腦內嗡鳴。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