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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我鬱結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著手。雖冰寒入骨,卻洗盡了指間的血跡。我看著地上淡紅的雪水,轉眸看向那少年。他站在幾步之外,瞥眼看向遠處,沒有絲毫好奇。

    是個聰明人,我再次暗贊。

    他看起來和我一般高,紫色的錦袍顯得分外合身,襯得整個人越發的嬌美了。那眉宇間的秀色有點眼熟,又有點眼生。

    「你多大了?」我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跟在我身後,柔順地應答:「過了年就十四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心頭對烈侯和那姓朱的惱恨又多了一分。

    「是哪兒人啊。」我背著手,撿著厚實的雪地踩去,吱吱輕響讓我不禁想起雲遙那日,那時我和修遠也是這樣踏雪而行啊。

    「賤奴不知。」

    心頭的甜蜜霎時消散,我回頭看向那少年:「不知?」

    他艷容冷冷,回的乾淨:「是,賤奴從小就在娼館長大,不知生地,更不知父母。」

    我驀然地看著他:「你想的吧。」

    「嗯?」精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冷麵以外的表情,很可愛。

    「其實你很想自己的爹娘,即便被拋棄了,還是很想。」我仰首看向長空,雪花洋洋灑灑,一片接一片地落在我的眼睫上,霧蒙蒙地模糊了視線,「也許,你並沒有被拋棄,只是他們早已不在人間罷了。」

    「賤奴早就不想了。」一聲冷哼,「想他們有什麼好?」

    我雖捉住他眼底的傷,卻沒有戳破,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在雪地里走著,各懷心事。

    「豐大人!」何猛的大嗓門震落了枝丫上的雪,一堆涼涼的砸向我的額面,「您怎麼進了內院!」他大熊似的奔來,「哎呀,要被人發現可就糟了!哎,他是誰?」

    「是人啊。」我徑直走著,頭也不回,「怎麼?看傻了?嗯,的確是個很美麗的人啊。」

    「這……這……這……」

    平時只知道他口拙,卻不知道他還結巴。

    「大人。」

    我轉身看向那個名喚艷秋的美麗少年,他鬆開身上的長袍,露出殘破的衣裳。「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怎麼又跪下了?我穿上錦袍,束好腰帶,傾身將他扶起:「地上涼,跪不得。」

    墨色的媚瞳閃過點點光華,只一瞬便覺得他妖美非常。

    我狠了狠心,轉身而去:「保重。」

    我特地等著有人經過才與你分別,這其中的蹊蹺你該懂吧。我不是個好人,你別那樣瞧我,我不配,不配啊。

    「大人!大人!」沒幾步,何猛就追了上來,「你和他,你和他……」

    我瞪了他一眼。

    「當然……當然是不可能的。」他頭搖得像撥浪鼓。

    「婁敬,你怎麼出來了?」

    「喜宴要開始了,下官見大人不在,就出來尋大人了。」

    「喜宴啊……」

    ……

    至少目前很安全,我縮在角落裡,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三殿下的演技真是一流,瞧他眉梢帶笑地敬著酒,哪裡看得出是……「剛剛喪偶的鰥夫麼?」

    耳邊一聲輕喟讓我不禁呆楞,這人是妖怪吧,竟能猜透我的心思。

    「卿卿,你的眼神太直白了。」桃花目情轉,盡顯迷離風情,「怪不得今天三哥笑得有點多,哼,原來是故作姿態、欲蓋彌彰~」

    「允之。」我緊張地看了看周圍,「你別太囂張了,小心隔牆有耳。」真後悔剛才全告訴他了。

    微涼的指間自我的唇角划過,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他笑得很無辜,俊瞳瞟了瞟四周:「這兒的人都等著巴結我三哥呢,哪兒有人盯著咱倆。」

    那七寶呢?我警惕回望,卻只見六么纏著他喝酒划拳好不開心。

    心跳稍稍平緩,拖允之下水果然好啊,這下可有靠山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我哥哥怎麼突然回來了?」哥哥雖然不說,但我還是瞧出了端倪,武將沒有王令怎能擅離大營進京?

    「嗯,這半個月你長進不少啊~」他似笑非笑地睇來,「前日上官司馬參了竹肅一本。」

    「上官密?」我看向主桌,那老匹夫正和三殿下的幕僚把酒言歡,「他不是七殿下的人麼,怎麼?」

    「哼,七哥養了頭白眼狼啊。」允之自斟自飲,「上官氏現在很得翼王寵愛,老傢伙翅膀也跟著硬起來了。」

    怪不得他舍了那邊的喜宴到這裡來套交情,原來是想腳踏兩條船啊。

    「他參什麼本?哥哥得罪他了麼?」

    「卿卿,你知道備所為何被稱為上閣肥地麼?」

    我迷惑地看著他:「為何?」

    「軍隊裡大到招兵買馬,小到穿衣磨襪,哪一樣不是備所說了算?」允之蘸了點酒在桌上寫寫畫畫,「朝廷給士兵撥的安家費是每人每年二兩,軍餉是每人每月十吊,遇到戰事緊張的年頭還有額外軍貼,而實際上軍士卻拿不到這麼多。」他懶懶地抬眸,笑得很淺,「你說少了的銀子都進了誰的腰包?」

    自然是……我暗嘆一聲:「王上不管麼?」

    「這些是人盡皆知的慣例,父王即使知道也不會插手,不貪一點能叫官麼?」

    我怒挑眉:「那關我哥哥什麼事?」

    「呵呵~」允之眼中抹過異采,「助荊一戰韓家軍折損三萬,此次備所招了五萬新兵,你猜竹肅留下幾人?」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三萬。」

    「五千。」

    我盯著他看了好久,確定他眸子裡沒有半絲玩笑,這才嚅嚅開口:「五千?」

    「想進韓家軍可是比考科舉還要難啊。」他勾起唇角,露出滿滿自信,「要不然在成原死戰中面對數倍於自己的強敵,竹肅的手下怎會沒有一個逃兵?」

    《孫子兵法》有「六如真言」: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其中後兩如說的是將帥,而前四如說的則是士兵。達「六如」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兵也!哥哥不僅善軍事,而且善練兵。

    「如此一來踢走了四萬五千人,備所這回可是虧大了。」

    我滿心自豪地看向不遠處的哥哥,真是丰神俊朗、氣宇不凡。試問,月簫一出,誰與爭鋒!

    「真傻~」

    不理,繼續得意。

    「笑得真傻~」

    怒目橫向身側,允之支手托腮,定定地看著我:「你要再笑下去,竹肅怕是要被人添入你的獵艷名單了。」

    「你胡扯什麼?」今天怎麼一個個都話中帶話,我究竟錯過了什麼?

    「哼。」他眸色遽冷,夾起一筷子酸菜,「吃。」

    「我不食酸。」

    他笑得很愜意,繼續往我碗裡堆菜:「這幾天你吃的不是很好?」

    什麼?這幾天阿律給我上的不是酸蘿蔔就是酸白菜,酸的我牙疼、胃疼、頭疼,原以為是帳上沒錢只能節衣縮食,沒想到,沒想到……「是你搞的鬼!」我顫抖著,恨不得一掌扇飛他。

    他黑瞳驟沉,極慢極慢地傾向我:「你既然有膽子尋歡,還怕挨不住酸?」

    「什麼尋歡!」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嘖嘖,瞧瞧,瞧瞧。」酒氣撲鼻而來,「小情人吵架了?」

    「三殿下。」我心下一沉,連忙站起。

    「三哥。」允之堂而皇之地攬上我的腰,恨得我牙痒痒卻不敢亂動。

    「弟弟恭祝三哥新婚大吉,心想事成。」

    三殿下臉上閃過一抹鐵青,厲目刺向我:「九弟,哥哥在這謝你『吉言』了。」他隨意地碰了碰允之的酒盞,仰頭飲盡。

    「豐侍郎。」他遞出酒杯,隨侍的內官連忙斟酒,「今日迎娶送嫁,你盡、心、盡、力。」他一字一字地蹦出,眸中閃著冷光,「可謂功勞不小啊。」

    「雲卿身負王命,這些都是分內之事,殿下……」

    「哎?」他狀似薄醉地揮了揮手,「今兒是本侯的好日子,可不准打官腔,來來來,豐侍郎陪我喝上三杯。」

    不由分說,杯盞中被滿上香醪。

    我看著杯中微晃的酒水,假笑一聲:「就因為是好日子,殿下才更不可多飲啊。」

    。「哦?」三殿下鷹目半掩,笑意未達眼底

    「殿下陪咱們這些爺們兒鬧個什麼勁。」我陪著笑,陪著小心,調侃道,「侯妃還等著呢,殿下可不能喝多了,可要好好享受這洞房花燭夜啊。」

    「豐侍郎真是考慮周到啊。」他轉了轉手中的酒盞,「那……」

    那?我心弦一緊,浮起不祥預感。

    「那就請豐侍郎陪我喝完這三杯。」他鷹目she出精光,「三盞之後本侯就去陪我那嬌滴滴的新娘。」

    他抬起手臂,唇畔的笑越綻越大。

    「叮!」瓷杯相碰的樂音傳入耳際。

    指間涼涼的,是潑灑出的醇酒。

    三殿下挑了挑眉,仰首飲盡這第一杯:「豐侍郎。」

    心中寒涼,終是逃不過麼?

    我噙著苦笑,慢慢舉盞、頷首、攏袖。

    這盞是味若醍醐馨香透,還是苦似黃連勝毒鳩?

    感嘆咨嗟,只能共飲三杯。

    我仰頭、閉眼,唇角觸上青瓷的剎那,手中驟然空空。

    「這酒,就讓我陪哥哥喝吧。」

    寬袍閃過,定睛時卻見允之紅唇潤潤,嘴角彎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你……」我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喉頭像是被異物堵住,發不出聲。

    他笑睨我一眼,瀟灑地舉臂:「滿上。」

    允……之……

    我伸手欲奪,卻被他反手握住。

    那瞳眸帶著笑,浮散了以往的迷霧,清澈如泉,緩流在我心底。

    那一刻,我不禁哽咽。

    「你!」三殿下壓抑的聲音飄來,「算了!」他擠出虛偽的笑,「各位慢慢吃,本侯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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