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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她想離開的是董門,想嫁的卻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無處可去,又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她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著她所謂的夫轉身離去,冷然地看著另一雙稍顯秀氣的冬靴落入眼際。

    是執雁的禮官吧,她撇過眼,金蓮繡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極之悅耳的低吟,讓她產生了剎那迷惑,是勸嫁的新曲麼?

    傾身入車的瞬間,但聽清聲飄逸。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略帶輕嘆的吟誦如九天梵音,絲絲沒入耳際,卻難入她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她寧要清弦,不慕繁音。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她也曾想斷情,可是、可是……

    她翻過掌,睇著被灼傷的皮肉,早已乾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霧氣。

    可是忘不掉啊……

    軒車遲遲,載榮載歸。

    人人都說她嫁的好,卻無人明白這一切並非她想要。

    親情早在娘親去世的那年死去,而僅存的暗戀也於日前化為泡影。

    她顫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斷帕,心如刀絞。

    可是,即便此身煢煢,即便此心戚戚,她也絕不會隨波逐流、任人魚肉。

    麗眸閃過狠色,她決絕地拔下一根金簪。

    寧做竹下孤野魂,不戀蒼木葉蓁蓁。

    感到腕間汩汩湧出的液體,她愜意地勾起紅唇,原來她的血是溫的啊。

    嗯,果然是溫的,是因為心中住著那個人吧。

    她看著手中的殘帕,目流柔情。

    人道,魂過奈何橋斷緣處,每走一步,便忘卻陽間一份情。元仲啊,慧如會望斷前緣,卻不會忘了你,因為此情入魂、再難淡去。

    人道,輕賤性命者過鬼門,鎖入第六殿枉死城,直至陽壽期滿方能再入輪迴。元仲啊,你可知慧如寧願受盡幾十年刑獄,也不願喝下那孟婆湯,生生將你從魂中剝離。

    伴著震天的喜樂,熱液傾瀉,流逝的生氣模糊了她的眼帘。觸感漸漸喪失,她憑著執念握緊右拳,將殘帕攏於指間。

    叮叮……

    那是誰的鈴?

    「來人可是董慧如?」

    她看不清,眼前一片霧茫茫。

    「生於天重六年丑月丁酉亥時三刻,歿於天重二十三年臘八辰時初刻,董氏慧如?」

    原來是來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撥不開濃霧,卻感到胸前一陣抽痛。

    原來是索魂鏈,她果然已經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頭幽幽一聲嘆息,「人道輪轉數千載,世世為情輕性命,那一世終是傷了魂、殘了魄麼?」

    她微怔,這說的是誰?

    「可知最傷的人是幻海龍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難織,舊夢難織,原來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龍王又歷經了一次錐心之痛,陽間的天要變了……」

    ===============================================================================天變了……

    上一瞬還冬陽暖照,此刻卻漫天陰霾。

    叮、叮……

    這是?

    幽幽鈴音穿透了激昂的喜樂,似有似無地纏繞在我的耳邊。

    叮、叮……

    風過也,吹遠了柔曼的南音。

    一聲聲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好似引魂的鬼鈴。

    我心神不寧地騎在馬上,楞楞地看著手中被吹彎的雁羽。

    臘月初八,二美花嫁。吹簫引鳳,一世榮華。

    艷艷紅妝鋪長街,翹首夾道窺紅顏。

    這是何等的榮光,卻散發出隱隱的不祥。

    今日我隨烈侯迎新婦,執雁催妝一步步,恁左相府紅燈高掛、傾家舉財斗容府,嫁娘董氏卻未顯半分喜氣。

    不,準確地說,是未顯半分生氣。

    在她臨去登車的剎那,我不禁脫口,用傳音術將那緣緣箴言送上,只盼她能敞開心房。

    可,我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美好而又不現實的希望。其實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親聞她拋下矜持傾訴衷腸那夜,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性、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頂雀檐的寶車,默默祈禱。

    但願,是我看錯了,猜錯了,想錯了。

    但願,但願。

    忽地,猛聽一聲悽然長嘯,仿若龍鳴千里直下九霄。狂風空自惡,喜幛亂飄搖。

    我掩面虛目,只見福雲滾邊的袖袍隨風招展,垂鬢的紅穗好似妖嬈的靈蛇在眼前舞動,遮蔽了前途。

    一時間人難立馬難行,街上飛沙走石,百姓迎風欲倒。

    「下雪了!」

    我聞聲仰首,只見密雪飄飄搖搖、紛紛揚揚,被狂狷的風兒無情卷落,像煙霧一般遮掩了長空。喜樂被不祥的風雪淹沒,虛軟地消散,難以撫遠。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鬧的人cháo很快被甩到身後。

    解開眼前糾結的紅穗,理了理未亂的衣袍,我凝神挺立在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漸濃,濃的好似這漫天飛雪,濃的好似地上的那點殷紅。

    什麼?殷紅?

    我傾身瞪目,驚見地上每隔數米綻開朵朵殷紅,一點、兩點、三點……回溯尋之,終見「源泉」。

    「停車!」我急吼一聲,策馬向前。

    喜樂好似老化的磁帶,扭曲了幾個音,遂又回復到躁人的路子上。

    該死,裝傻充愣麼?

    「停車!」我氣沉丹田再吼,立馬橫於軒車之前。

    「豐、侍、郎。」紅袍新郎扭曲了顏面,鷹目灼灼,「你想幹什麼!」

    我充耳不聞三殿下的怒氣,側耳傾聽。果然,車內沒有半絲氣息。顧不得許多,我飛身下馬,在一片驚呼中撩起布簾。

    紅,滿目艷紅,驚心赤紅,浸車血紅……

    破空聲自身後傳來,我運氣震開這記重鞭,飛竄至車內,按住她幾可見骨的皓腕。

    脈呢?脈呢?

    看著那雙渙散無神的杏眼,看著那染血含笑的紅唇,我啞然。

    「大膽豐少初!」一隻大手扯開車簾,探進三殿下怒色濃烈的長臉,「你究竟想……」齒間的斥罵戛然而止,眼中的厲色化為虛無,他驚愕的望來,滿臉無措。片刻後,他偏身擋住簾角的fèng隙,閉眼大吼:「停車休整!」

    三殿下厭惡地睨了一眼車內,額上爆出青筋:「如何?」

    我緊了緊雙拳,輕嘆:「全無脈相。」

    他繃緊下顎,面色鐵青,喘息聲漸粗:「你是如何發現的?」

    「下官執雁在後,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哎,疑心真重。

    「血跡?」這聲微緊,三殿下低聲咒罵著,「可惡,可惡。」

    半晌,他突然傾身問道,「如兒你確定麼?」

    這唱的是哪出?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哎,雖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也不必……」一聲聲似在低語,卻響亮的震徹四野,「罷了,罷了,本侯就如你所願吧。七寶!」

    「殿下。」車外低低作答,聽聲應是一名內侍。

    「聽到侯妃的話了麼?」三殿下睇向身側,滿眼肅殺。

    「聽到了……」這聲虛的可以。

    「那還不快去,派人往車後潑水!」

    「是!」

    腳步聲急急,漸遠。

    「小姐。」關切的女聲在簾外響起,「殿下,我家小姐……」

    三殿下厲目一掃,須臾之後,薄唇詭異地翹起:「你是?」

    「奴婢是侯妃的陪嫁丫鬟。」

    「哦,你在擔心你家小姐麼?」親切的詢問。

    「是。」

    「那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呢?」三殿下輕柔地誘惑著。

    「謝殿下恩典。」那女聲微顫,「小姐。」

    一抹纖影飛閃入內,是那日陪伴在董慧如身邊的丫鬟。

    「小……」驚呼聲還未吐露,她就被三殿下從身後捂住檀口。

    他將那丫鬟攔腰扛入,狠狠地瞪著我:「出去!」

    在下車的那瞬,忽聽身後一聲冷笑:「豐侍郎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怎麼說不用本侯教吧。」

    我垂眸蔽視,平平應答:「雲卿明白。」

    掌中的粘稠遇風即干,澀澀地粘著在肌膚上。

    我翻身上馬,仰望密雪穹蒼。

    這就是你的夫君麼,這就是你的良人麼,董小姐你走的真好,真乾淨。

    漫天大雪在我心頭,揚揚撒下……

    ……

    「一拜天地,天重寶華。」我平波無漾地念著。

    眼前這新娘身形偏潤,不似董慧如那般纖細。

    「二拜先祖,天佑吾王。」

    滿座嘉賓濟濟一堂,裡面有富紳巨賈,更有文官武將。沒人發現李代桃僵,沒人發現這是待嫁新娘。畢竟左相千金養在深閨,即使美名在外,外人也多是隔霧看花,怎能窺出其中蹊蹺。

    我握拳垂視,盯著她袖口那圈凝黑的絳紅,道出了最後一聲:「夫妻對拜,情意綿長。」

    禮成,舉座慶賀。

    「豐侍郎。」在與新郎錯身的瞬間,我對上了那雙陰鶩的鷹目,「可千萬不要讓本侯失望啊。」

    我蜷起染血的十指,攏袖低應:「恭賀殿下新婚,雲卿自當盡心。」

    移步慢行的新娘明顯已是脫力,三殿下不露痕跡地扶著她的纖腰,看似濃情蜜意,其實是在步步緊逼。

    三殿下究竟在車裡說了什麼?是以她親人的性命相要挾,還是以她主子未寒的屍身相逼迫?

    畢竟要對付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子,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豐大人!」中氣十足的高吼將我從哀悼中生生拉回。

    「婁敬。」我抬頭仰視,「你怎麼來了,傷好些了麼?」

    「呵呵。」他憨憨地撓頭,「多謝大人送來的傷藥,何猛皮厚肉粗已經沒事了,啊。」他一抬猿臂,從身後扯出一人,「茂才兄也想當面向您道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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