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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你!」師姐嬌顏微紅,磨牙聲清晰入耳,「死乞白賴的霸著我師兄,你知不知羞?」
阿律冷笑一聲,猛地坐下,他抱著師兄的手臂,脆聲應道:「就准你霸不准我霸?哼!我喜歡豐哥哥,才不怕羞。」
師兄並沒有撫開八爪魚似的阿律,相反卻笑得很柔很柔,柔的很蹊蹺。「小鳥你就坐在林姑娘邊上吧。」
「師兄!」師姐薄怒道,「你叫她讓開啦!」
「讓開?」師兄深深地望著師姐,淡瞳抹過異采,「小鳥為什麼叫喜歡我的姑娘讓開呢?」
我興奮地瞪大眼睛,出手了,頭狼出手了。忍了十幾年,師兄終於忍不住了!
一桌悄然,連挑起事端的阿律也傻了眼。
「因為……因為……」師姐憋紅了臉,虛軟地開口,「因為小鳥不喜歡。」
「喔?」師兄漫不經心地夾起一塊腰花,在師姐殷切的注視下,輕輕地放入阿律的食碗,「可是,我喜歡啊。」
師姐明媚的眼眸倏地黯淡,她茫然地坐下,怔怔地盯著眼前的空碗,像極了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灩兒。」大姐狠狠地瞪了阿律一眼,「其實他是……」
「夢兒。」師兄截口道,「吃菜。」
「表哥,不說清楚嗎?灩兒她還小,她不明白啊。」
「人總要長大的。」師兄淡淡地睨向大姐,「她不能糊塗一輩子,這對清醒的人不公平。」
大姐欲言又止,掙扎了片刻還是沒說。其實師兄是對的,師姐是個拒絕長大的孩子,她理所應當地享受著師兄的愛,卻又一次又一次地放手逃開,該是她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我極力無視師姐微抖的雙肩,食不知味地吃著碗裡的美食。
抽吸,嚅囁,咽咽。
一聲聲刺得我心酸,終是狠不下心。我深吸一口氣,張口欲言,卻見一塊胖蘿蔔飛入碗中,映入眼帘的是師兄苦澀的目光。
唉,又怎能對師兄殘忍呢?
暗嘆一聲,我垂下視線,悲痛地看向碗裡。蘿蔔,我討厭吃蘿蔔,可是這回不得不吃,不得不向師兄表忠心啊。威脅,這絕對是頭狼赤裸裸的威脅。
捏著鼻子,小小地咬了口,嗯……好難吃。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從容就義,就感手腕被緊緊攫住。筷子調轉,胖蘿蔔落入了修遠的口中。他神態自然地品嘗著那塊「二口蘿蔔」,仿若正吃著什麼美味。
未待燎原火勢再次燃身,就只見師姐一抹眼帘,摔門而出。
「師姐!」我起身追出雅間,只聞身後一聲幽幽的嘆息。
「這藥下重了麼……」
天色暗了下來,酒樓里華燈初放。師姐掩面疾行,廊下的燈火載不動她影中的哀痛。
「唉!」「什麼人啊!」「哪兒來的丫頭?!」所經之處人仰馬翻、怨聲載道。
「師姐。」在轉角處我終於攔下了她。
她偏過頭,微亂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頰。
「你哭了。」我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淚,卻被她快速躲過。
「沒,我沒哭。」師姐的聲音啞啞的,一聽就是在逞強,「不過是幾滴水罷了。」她粗魯地擦著眼角,卻拭不盡漫溢的淚花,「該死,該死,不要再流了!停下來,停下來!」
「師姐。」我將她死死地摟在懷裡,她先是掙扎著,而後漸漸軟了下來。
「嗚……」耳邊傳來壓抑的嗚咽,肩頭感到她震顫的抽泣,我輕輕地撫著她的發。
「師姐,你為什麼哭?」
「呃……」她打了一個嗝,沒好氣地說道,「少來,你會不知道?」
我攫住她的一束秀髮,輕輕慢慢地開口:「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師姐猛地將我推開,嘟起嬌唇:「誰說我不知道!」
斜陽冷照,淺淡的微光掛在她的眉梢。我依在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她。將她看羞了、惱了、躁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師姐習慣性地咬起食指,眼珠四下亂瞟:「你現在是男人打扮,怎麼能這樣看一個姑娘家。你瞧你瞧,樓下的小二在偷看咱們呢。」她伸手大叫,試圖轉移目標。
樓下閃過一個衣角,「他聽不到的。」我不急不慢地理了理束冠,「一開始我就查覺到有人,倒是師姐耳力退步了許多。」緊緊地盯著她,逼問道,「你可知為何?」
她雖與我對視,眼珠子卻顫個不停:「本鳥重傷初愈,這也是情有可原麼。」
「說來,師姐能病癒,師兄是功不可沒啊。他為了你深入虎穴,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尋藥。打小兒,師兄就最疼你呢。」
「哼!他哪裡疼我?」師姐眼眶又紅了起來,「若疼我,怎麼會護著那個姓林的小丫頭?」
酸氣濃成這樣,某呆頭鵝還不自知。怪不得師兄下狠手,要再由著她,忘山頭狼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迎著夕陽,長吁短嘆道:「唉,這大概就是重色輕妹吧。」
「唉?」她怔怔望來,一臉無辜,「重色輕妹?」
「嗯。」我重重頷首,「就像柳大哥那樣,有了紅顏知己就把咱們拋到身後啊,以前你不是說他沒節操,重色輕友麼?」
「像小鶴子一樣?」彎彎柳眉顫著顫著,秀氣的眉頭漸漸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著她,「為何柳大哥可以,而師兄卻不行呢?」我放緩了語調,諄諄善誘著。
「因為……」她急喘著,腮面淺暈,「因為……」聲如細蚊,似有似無地飄散在寒冽的北風裡。
「大人!」樓下傳來一聲急喚,驚起枝頭瑟縮的麻雀。
我看著漸漸飛遠的黑點,靜候師姐的覺醒。
「大人!」那聲音伴隨著凌亂的腳步,由遠及近,「大人當真記不得我家小姐了?」
原來不是酒家女啊,我懶懶地想著。
「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
我猛地正直身形,這是……
「聿寧,字元仲,江東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歿,留下一子一女。」另一道女聲響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書大人,奴婢可有說錯?」
奴婢二字自她口裡說出,顯得分外刺耳,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飄蕩的風燈擋住了我的視線,被拉長的三道人影交錯在地面,隱隱可見是一男二女。
「是我沒錯。」元仲嘆了口氣,「不過在下入京僅數月,還未曾見過哪位千金。」
「小姐與大人不是在雲都相識的。」右邊的影子微微晃動,這聲音有幾分討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四月天,還下著小雨。」
半晌無聲,師姐也靠過來偷覷。
「對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說完,清泠的女聲顫顫響起:「落情湖畔,藏心亭。」
「對不起,在下記……」
「那時!」再一次打斷,女聲陡然尖銳起來,「那時我……」她頓了頓,語調頗為急切,「那時我家小姐才九歲,你還送給她一塊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應道。
暮色像洗筆的池水,暈開了深深淺淺的墨色。地上的影子也愈發清晰起來,右邊的女子抬起纖細的腕,極小心地遞去一物。
「這確實是在下的貼身之物。」
「大人記起來了?記起我家小姐了?」另一人興奮地開口。
「不記得。」元仲很果斷地作答,「在下完全沒有印象。」
「怎麼會?」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女聲卻沒再響起。
「請二位姑娘轉告你家小姐,就說聿寧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頷首,「在下還要赴宴,就先告辭了。」說完,他轉身便走。
「江東聿寧,名士無雙。王上求才若渴,於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絕,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聲,震的遠去的元仲停下腳步。
「質清如水,豈可與濁水同流?」動情而又激盪的語調在夜幕下迴蕩,「誤入朝堂,非先生所願,不是麼?」
元仲並沒有回應,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樓下的廊角,露出半張臉,嘴角帶著不經意的微笑。
那女子像是受到了鼓勵,切切再言:「這些都是我……我家小姐告訴奴婢的,她念過先生的詩集,讀過先生的書冊,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你,更……」她啞啞地輕喟,「更……喜歡你。」
「有一個人,她可能沒讀過我的詩集,沒看過我的書冊。」元仲一步一步向那兩人走近,「但她卻知道我的真意,一語解開了我的心結,這個人不是你家小姐。」
「她是男是女?」女聲不再清泠,染上了幾分怒意。
元仲的笑聲有些慘慘:「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對她一見鍾情。」
這一句,劃破了寧靜的夜,撞擊著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給不起……
「這帕子。」
「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聲音,淒淒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辭了。」他揮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殘酷的背影。
廊下,風燈似枯葉,被朔風一陣陣地吹起。
「小姐。」一聲嘆息,卻無回應。
「小姐。」再喚,依舊。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閣。」
我眼帘微顫,屏住呼吸。
「一見……鍾情……」
「小姐?」
「一見鍾情……」搖曳的燈光下,右邊的影子有些模糊,「還不知男女……」
「小姐?」
「呵呵……」笑聲淒涼,「原來落情湖畔落情的只有我,藏心亭里藏心的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