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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輕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親和溫軟的聲音已經飄來:「愛卿可知定侯昨夜進城了?」

    我剛要下意識地說是,忽然瞥見左胸上的雙魚結,扎眼的艷紅喚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詫異應道:「定侯進城了?」

    若稱是,那就離死期不遠了。背著王上與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鬆的時候軟軟一擊,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陣冷汗,臉上仍假作驚異。與王對話,真是來不得半點大意。

    我誠惶誠恐地俯下:「下臣失職,請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數著心跳,喉間不停吞咽。

    片刻之後,低沉的笑聲響起:「連魏幾晏都不曾知曉,你又何罪之有呢,起來吧。」

    這一笑,笑得我頭皮發麻,我顫巍巍地謝恩,假作倉皇爬起。思考,真累。與王交鋒,不但得觀其色,還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豐愛卿可要好好招待,盡心禮侍。」

    「是。」嗯,不用你說,我也會全心全意。

    「定侯說是來過冬不願大張旗鼓,你這幾日就陪著他四處走走。記住,一定要看好啊。」

    我抬起頭,只見他別有深意地望來。瞬間心明,看好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看好,當然要看好……

    ……

    這,究竟是誰看好誰啊。

    又來了,這次千萬不能逃,豐雲卿別那麼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抬首,來吧!修……卻見,一雙春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從雲到霧到雨露,最後匯成潺湲清流。北風縱然凜冽,卻吹不皺他眼中的情意瀾瀾。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帘一顫,本能地迴避。

    唉,我承認我的確很孬。

    昨夜之後,我和他之間像是有什麼在悄悄改變。很細微、很細微的變化,細微到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沒出息!」馬邊傳來暗斥。

    我眯眼回視,正對阿律不屑的眼光。「哼!」我心虛地重哼,「你懂什麼?」

    「定侯真俊啊!」

    「啊!看過來了,他看過來了!」

    耳畔不時飄來嘰嘰喳喳的聲音,我睨視四周,卻被無數道閃亮目光生生灼傷。這南溪街什麼時候成女人街了?無數雙美目眨啊眨,看得我眼角抽筋。無數道眼睫搧啊搧,搧得北風大作。

    「啊!小姐,定侯在瞧你!」

    誰家的丫頭嗓門這麼尖,尖的我很、不、慡。

    翻眼瞟去,兩位少女輕移蓮步追馬而來。那姣好的行姿,如弱柳扶風,卻又緊跟不舍;那繁複的髮髻,如靈蛇松盤,卻又迎風不亂。這顯然已達到專業水準,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此二人果非凡女!正當我暗嘆時,就見身穿藍襖的丫鬟一個狠力將她身後的佳人推出。那小姐嬌羞地半掩容,撲閃的杏眼不時覷向我的身後。

    嗯?定侯看過來了?

    我冷哼著,只覺昨晚喝下去的那瓶酸醋開始在胸口涌動。好啊,很好。嘴角浮起顫顫的笑,屏住呼吸驀地回首。

    當!正中目標!

    再一次差點溺斃,再一次很孬地竄逃。

    什麼啊!我躲開那雙春風情無限的鳳眸,狠狠怒瞪那個丫鬟。你是斜視還是散光?硬生生將直線看成了折線,害得我,害得我又嗆了兩口「春水」。

    我白眼一翻,忽地掃見那位小姐含羞扭身,精準無比地擲來一個不明物。我怔怔地偏首、舉目,只見冬陽遠小,下一瞬正被飛來某物擋到。虛目凝視,原是一個香包,上面繡著兩隻彩色的……鴨子。

    嗯,以我十年苦練換來的明眸看來,確實是鴨子,真的是鴨子。

    不出意料,此物還是沒能突破修遠的護體真氣,看著香囊飛去,我胸口的酸氣好似池塘中的氣泡,還沒浮出水面便啪地一聲消失。

    今日真是天高雲淡,惠風和暢。慡啊,真慡。

    我優哉游哉地咧開嘴角,漫不經心地輕轉眼眸,對修遠淺淺一笑。不知怎地,他清明的眼透出幾分迷惘,又倏地收緊俊眸,厲厲環視。

    唉?我隨之轉目,驚見阿律抱著踏雍不住撞頭。

    「妖精,男女通殺的妖精。」 在人cháo洶湧的街上,他的低低輕喃卻能清晰地傳入耳際。我這才發覺,原來四周早已死寂。

    定格,眾人定格,詭異的讓我豎起汗毛。

    「他……是誰?」那位小姐指著我顫顫開口,燦爛的媚眼灼的我短暫失明。

    「不……不知道。」

    我好像聽到了咽口水聲,於是開始耳鳴。

    「@!@¥^%&」

    「@#!%&×」

    眼前只覺萬道金光,耳邊只聞巨浪滔滔。

    忽地,面頰左側浮動微風,我雖暫時失明失聰,但想趁亂偷襲還真是自不量力!我果決伸指夾住飛來暗器,嗯?怎麼軟軟的,湊近一聞還香香的。

    「大人!不要啊!」

    阿律的一聲慘叫,讓我霎時清明,暗器原是香包!誰?是誰膽敢當街謀害朝廷命官?

    「他一定是豐大人!」

    「賜字的那位?」

    「沒錯!一笑清月華,只可能是他!」

    「禮部侍郎啊……」

    「不及弱冠已是從三品,且家中無妻無妾。」

    一聲聲,皆是很聳人的語調。

    「他收下了!」街邊小樓上傳來興奮的尖叫。

    我愣怔抬首,對著窗內少女晃了晃香包:「是你的?」

    兩朵紅雲飄上她的臉頰,女孩半垂美目,極含蓄地點了點頭。

    「喏,還你,以後要小心……」未待我將香包擲回,就只見頭頂下起了香囊雨,漫天飛舞著各式各樣的繡帕、穗子、袖子……唉?袖子?我手忙腳亂地擋開各式飛行物,抽空瞄去,只見雜貨鋪的大媽正奮力撕扯另一隻袖管。

    什麼啊!我哀嚎一聲,揮動兩臂,我擋我擋,我擋擋擋。

    在人民群眾的朵朵浪花中絕望地撲騰,迷茫地掙扎。眼見一個長圓巨物飛來,我咬牙合目揮出右拳,拼了!

    手上並沒有如期而至的痛感,我猛地睜眼,只見修遠飄逸的長袖在面前拂動,一個冬瓜橫屍馬下。

    冬……瓜……

    賣菜的阿婆,你不要用那麼毛毛的眼神看著我。剛才,你是想砸死我吧,嗯?

    「大人,小心啊!」阿律的驚叫聲再起。

    這一回是身後,我急急轉首,定睛一瞧。不是吧,飛來菜刀!

    硬著頭皮,我接!

    眼前景物忽變,感到腰身被牽扯,我整個人向前倒去,菜刀險險飛過。

    「哈!」我慶幸地撫胸,笑笑仰望,「虧好有你啊,修遠……」

    聲音未及扶遠,就被他截在了唇畔。恍然地看著他雅韻天成的俊顏,痒痒地感到唇上如羽毛般的輕掃,我仿佛停止了心跳。

    他鳳眸半垂,笑意縹緲,融融春水將我柔柔環繞。

    「龍……龍……龍陽!」

    頭上「暴雨」忽止,我終於重見天日。

    「我們家大人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啊~」

    「逼的啊~」

    一聲、兩聲、三聲,阿律痛徹心肺的哀嚎在街角迴蕩……猶記得一個名為「看殺衛玠」的成語,《晉書?衛玠傳》有云:「京師人士聞其姿容,觀者如堵。玠勞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時年二十七,時人謂玠被看殺。」

    換到十六年前,我絕不會相信人會被看死,到如今親身經歷過我才明白,看死事小砸死事大。若我功夫差點,下場怕是和阿律一樣吧。想到這,不禁向身後望去。

    「看!看什麼看!」阿律惡狠狠地遞來一個白眼,雙手在頭上繼續奮戰。

    我看著他插滿金簪玉釵的束髮,暗嘆雲都女子出手的精準與大方。

    「這天寶閣的點心真不錯。」坐在一邊的宋寶言嘖嘴贊道,「不比咱水月京喜善樓的手藝差。」

    「哼,那是當然!」阿律拔下最後一根珠釵,慢條斯理地攏了攏頭髮,「雲都是人才濟濟,沒有絕技傍身又豈能在這裡立足?」

    「是啊,是啊。」宋寶言從善如流地應著,別有深意地笑開,露出幾顆白牙,「剛才街上那麼擠,言行走還確實沒能立足吶。」

    「你!」阿律忽地站起,須臾之後磨牙笑道,「小人丟人現眼倒也罷了,倒是我家大人麻煩可大了!」他偏瞪向我身邊的修遠,「定侯殿下也不想想我家大人的身份,說下嘴就下嘴,不是存心給我家大人添堵麼?」

    想到剛才輕羽般的一吻,我暗自撫了撫胸口,一點也不堵,只是暖烘烘的。小心翼翼地瞥視身側,修遠很安靜地剝著栗子,面色如依。

    「真是不知好人心啊。」宋寶言彈了彈指尖的碎屑,站起身向我打了個千,「小姐,你可莫要聽信讒言,誤枉顧了我家少主的一番苦心啊。」

    唉?苦心?我眨眼看向修遠,今日他穿著一身杏色長袍,清冷的臉上始終染著淺笑,真是春情無限啊。

    不覺看痴了,整個人濃縮為一陣如鼓的心跳。

    「若不是寧侯殿下保不住小姐,我家少主何必自毀清譽、當街做戲、假冒龍陽、背負罵名,以求將小姐納入羽翼?」

    「我家殿下怎麼就保不住小姐?!」

    「若真保得住,那怎麼會有昨夜一事?」

    「……」阿律沉默了一陣,方又開口,「定侯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等你們過完冬拍拍屁股走人,小姐的死期也就到了!」

    是啊,過了冬就該走了……我胸口空落落的,目光慢慢下移,心緒漸漸轉涼。

    「雲卿。」耳邊傳來輕緩的嘆息,仿佛一泉透明澄澈的山溪。他暖暖的指尖滑過我涼涼的耳廓,輕輕地綰起了我鬢間的發。「要走一塊走。」融融而不失堅定的幾個字讓我霎時回溫。

    「好。」我望著春天般的他,漾笑道出了心底的話。

    「原來是賴著不走。」身後飄來阿律陰陽怪氣的咕噥,我回頭怒瞪,卻見他正分門別類地收拾著剛才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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