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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呃?我,我,我沒看錯吧!一個魁梧的漢子怎麼可能有著小白兔一樣的眼神?不可能,不可能。擦擦眼角,再看去,太恐怖了,真的是一隻巨型小白兔……眼見此人捂臉欲泣,我急急拽住他的衣袖:「哎,別哭啊,有什麼好哭的。」

    溫言相勸,他卻抽的越發起勁。忍,忍,忍無可忍,我咬牙低吼:「不准哭!」

    抽泣應聲而止,他抹了抹布滿淚跡的臉頰,袖角印上一片水漬:「大……大……大人。」

    看著長如松柏的他,再看看短如灌木的我,分明是小……小……小人麼。清清喉嚨,正聲問道:「你可知文書院在何處?」決不承認,決不承認我迷路了。

    「下官剛從文書院出來。」他吸了吸鼻子,咧嘴憨笑,「若大人不嫌棄,下官願為您引路。」

    看了看他身上的六品官袍,禮貌頷首:「嗯,那就勞煩了。」

    他弓著背脊,碎步走在我身邊,謹守上下之禮。

    「直起身吧。」認真地看向他,「你身型高大,如此曲體倒是難為了。這裡偏僻無人經過,就不必拘禮了。」

    「大……大……大人……」他一癟嘴,見勢又要哭出。

    暗咒一聲,揉了揉額角,連忙打岔:「你叫什麼?在哪裡當值?」

    他抬起頭,將淚珠生生憋回眼眶,敦厚笑道:「小人姓何,名猛,字婁敬,乃是束閣監察院的一名台諫。」

    「台諫?」挑眉看向性情溫良的白兔兄,「你是言官?」

    「是。」他鄭重點頭。

    不可置信地來回打量,嚅嚅開口:「你會罵人?」言官最擅口水戰,這位連說話都哆嗦,就更別提上書彈劾了。

    何猛羞赧地抓頭:「不會。」聲音弱弱,「下官承蒙岳父大人庇佑,才得到這麼一個官職。」

    「岳父大人?」

    「嗯,下官的岳父就是監察院的何御史。」

    聞言,瞠目而視:他家泰山就是當朝一品、有「鐵面判官」之稱的何岩?據我這幾日觀察,何御史為人剛正不阿,不似濫用職權為親屬謀利之徒啊,怎麼?「你……」虛目看向一臉訕訕的何猛,「你也姓何?」

    他巨身微僵,露出一絲苦笑:「是,下官是入贅女婿。」何猛垂著頭,加快腳步,側臉覆上一層陰影。

    我幾乎是小跑,方才追上埋首而行的他。「招婿入門又何妨,搧枕溫席為高堂。」揚聲長吟,只見他腳下停住,詫異望來。我舒開眼眉,駐足再念:「唯愛門前雙碧柳,與妻執手敬爹娘。」轉身含笑,溫善地直視。

    何猛剛毅的臉上露出淡淡柔光,他撐起雙臂向我一揖:「多謝大人贈詩。」

    搖了搖手,閒庭信步地緩行:「何猛啊,你原姓什麼?」

    「甄。」他笑笑作答,「小人原為寒族,父姓為甄。」

    一個趔趄,差點撲倒:甄……甄猛?穩了穩身子,撫了撫束冠,還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順耳極了。

    在一答一應中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於來到了文書院前,這裡還真是偏僻。青磚壘壁,紅瓦做頂,全無其他各殿的奢華氣息。允之,就在這裡坐陣?實在是不符合他的癖味啊,詫異,詫異之極。

    「豐大人。」白兔兄搓著手,諾諾開口。

    「怎麼了?」偏首看向他,「不一起進去?」

    何猛赧然一笑:「文書院多是寒族子弟,他們……」巨型「白兔」搔了搔耳朵,「他們不太喜歡我。」

    因為你入贅華族謀得差事麼?顧全他的體面,終是沒開這個口:「嗯,你先回去吧,有什麼事可以到禮部來找我。」

    「白兔」猛地抬頭,含著兩泡眼淚,厚唇巨顫:「真……真……真的麼?」

    「嗯。」我笑笑頷首,「真的。」

    何猛哽咽著,張嘴欲言,卻已難以發聲。他垂下兩臂,雙手緊握成拳,對我久久行禮。半晌,他掩面而去,那背影高的像一座山,直的像一根椽。在華、寒二族日益激化的當下,遊走於天平兩端的他受盡歧視,最是孤單。

    「唉!」深深嘆氣,轉身走入略顯寒酸的文書院,抬眼便見橫軸上傲如瘦竹的四個大字:清勁之寒。

    走進第一間房,只見一排排書架頂梁而立,身著八品灰色官袍的官員們或是踮腳、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的不亦樂乎。邁入第二進,景象陡變,一張巨型方桌占據中央,數十名男子圍靠在案邊,速讀著身前堆積如山的奏章,而後分門別類地放入八色竹籃。

    「請問?」身側走來一名清瘦書生,他不卑不亢地行禮,「大人是何處的?」

    「我是禮部侍郎豐雲卿,奉命來取禮部的文書。」降聲作答,生怕驚擾了辛苦作業的眾人。

    書生剛要開口,卻聽內室宛轉一聲:「路溫,帶她進來。」

    名喚路溫的八品編修掀起門帘,對我恭敬含胸:「大人,請。」

    輕步邁入,只見允之靠在長椅上,就著微薄的冬陽,心不在焉地翻動文卷。他慵懶地轉眸,紅唇輕挑地勾起:「過來坐。」

    走近了,這才發現他閱讀的是何文書,瞠目而視:「你……」

    他漫不經心地將奏摺合上,包著絹布的扉頁上印著灼眼的紅字:密!

    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閱的密折,他不但無視戒律,而且還不太起勁地拆閱。不太起勁!可見這種事他已經幹得輕車熟路,毫無刺激可言了。

    虛眼相對,他傾身而來,喉間發出沉啞的低笑:「怎麼?怕了?嗯~」

    歪過頭,目光在他精緻的俊顏上逡巡:「原來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這間清水衙門。」青王眾子無不是選擇三閣四部四府來發展黨羽,而這位卻選擇待在眾人看來不過是整理各地上書、謄寫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編制的文書院,且一待就是數年。其實是內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徹,都要深刻。

    「喔~」他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詭異的媚笑,「你又知道了?」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探來,這次我不閃不避,壓低聲音:「足不出戶便知天下,斗室之內盡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夠精的。」長指划過我的耳垂,頓住。那雙魔瞳越發的深邃難解,他慢慢收攏五指,黑眸忽地耀出燦色,好似熊熊烈火足矣燎原。

    「真是……真是……」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將你一口吃下!」

    暗叫不好,起身便走,行至門帘,只聽身後傳來暗啞低沉的宛聲:「我只能保你在外庭無恙,可出了午門,你定要把朱雀隨時帶在身邊。」

    「嗯。」輕輕頷首。

    「少食、少飲、少言,不可讓人近身,切記!」

    回望那雙厲厲細眸,微微愣怔……

    ……

    寒雲翳翳掩落暉,素手纖纖奉新醅。

    時輩推遷微雪至,眠花醉柳不需歸。

    我早該知道,早該知道……

    唉!暗嘆一聲,與身邊的幾位繼續客套。官員之間社交決不可能僅僅是喝喝茶、隨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jì、泡個澡,不露聲色地推了推身邊這位瑰姿艷逸的女校書。

    所謂的女校書不過是風塵女子的雅稱,她們因精於文墨而被戲稱為女才子。

    「少初啊。」相貌平平的祝庭圭舉起酒盞,沖我眨了眨眼,「雲上閣可是京師第一青樓,這裡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日你就好好享受吧。」

    「是,是。」我端著苦笑,偏首呷了一口女校書餵來的清酒。享受,真的好「享受」啊。

    「豐大人請不必拘謹。」坐在我對面的秋啟明攬著艷jì,舔了一口美人唇上的胭脂,「雲上閣的雅間是只有華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酸戶是決不可能來壞你我興致的。」

    我倒想有人來破壞呢,唉,蔫蔫垂首,凝神細思,腦筋轉的飛快。這秋啟明……向對座偷瞟一眼,他就是青王后的親侄、七殿下的表哥、世襲振國侯的少侯爺,他雖身無官職,卻與朝中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再環顧四座,今日來的都是榮侯門下的年輕權貴,擺明了來者不善啊。思及此,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挺直胸膛,接受幾位官員的敬酒。

    酒過三巡,那廂要與幾位官精兒你來我往地說套話,這廂還要應付時不時竄到懷裡極盡挑逗的艷姝,真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

    「大人,這菜不和您的口味麼?」

    「唉?」打發了又一位前來勸酒的郎官,偏首看向微蹙柳眉、懷恨阿嬌模樣的女校書。

    她身輕腰軟地倚來,艷紅的丹蔻指了指案上的佳肴:「這些菜,您幾乎都沒有動呢。」

    進來前,隨侍的朱雀就偷偷提醒過,青樓楚館的酒水菜餚多是加了「料」的,要我慎之又慎,怪不得允之會說那句「少時、少飲、少言」啊。

    「那個。」我向邊上一挪,避開身體接觸,輕言道,「本官是北邊人,吃不慣南食。」

    「喔?」坐於上手的祝庭圭倒是耳尖,「既然如此,少初應該早說啊。」他揚揚手,招來一名龜公,「去,給豐大人弄幾道北方菜。」

    暗地咬牙,又不敢發怒,只盼望這宴饗能早點結束。

    「少侯爺。」一名身著四品官袍的瘦小男子端起酒盞,對秋啟明諂笑,「聽聞少侯爺的那樁官司被壓下來了,下官敬薄酒一杯,為少侯爺洗去穢氣。」

    「嗯,謝了。」秋啟明隨意地抬手,倨傲地仰首飲下,將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哼,什麼東西!就憑他一介寒族、區區八品編修就想告倒本少爺麼?」秋啟明猛地摟過身側艷jì,毫不避嫌地伸手探入美人的衣襟,引得嬌喘連連,「能為本少爺的愛妾做棺,那棵千年古木也算值了。」

    我撇開眼,不再看那yín靡的圖景,只聽耳邊一片馬屁聲、應喝聲。文書院八品編修謝林狀告振國府少侯爺一案,最近鬧得是沸沸揚揚。據說謝林家中有一棵千年楠樹,被謝氏視為祖宗蔭蔽的家寶。月前秋啟明的愛妾急病去逝,這位囂張跋扈的少侯爺硬是帶人闖進謝家將那棵楠木強行砍下,製成上等棺槨風光大葬了這名妾侍。如今,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寒族士子豈會罷休?不禁含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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