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相逢即是有緣人,再見卻在風雪中。」比起打官腔,宋家小母雞自是不落人後,「荒郊野地也沒什麼好東西,還請殿下和大人多多擔待。」
這話聽起來頗為奇怪,好似主人口吻。輕輕嗅去,飯香撲鼻啊。若過身側玩「一二三木頭人」的兩位,徑直走到桌前。州侯、王侯在側,應該怎麼坐的?思忖了半晌,忽覺胃裡一縮,不管,坐下來再說。
「請。」
「請。」
元仲和宋寶言是讓來讓去,笑得公式化。而那兩位則是僵面相對,厲得妖魔化。
「哼。」
「哼。」
一紅一白同時出聲,同時轉首,他們見面的招牌動作。很好,很好,看著左右兩隻「妖魔」,無奈地嘆了口氣:這頓飯將會非常精彩……「人說眠州良駒一日千里~」碗裡多了一塊魚肉,偷瞥過去,允之優雅地舉箸,唇邊泛起冷笑,「如今看來,不過是虛傳。」
宋寶言麵皮微顫,扯出一記微笑:「殿下何故此言?」
四棵菜心,笑笑地看向修遠,差點溺死在他粼粼的眼波中。左腳被輕輕一踢,皺眉看向左側。允之睨了我一眼,幽幽開口:「若本殿沒記錯,定侯可是早我等兩日出城,可如今卻在這裡再遇。若不是老馬無力,又何至於此呢?」說著向我的右側飛去一記眼刀,涼風擦面而過,如果是實刃,怕是要破相了吧。心悸地撫了撫臉頰,刨動陶碗,吃飯吃飯。
「殿下誤會了。」宋寶言面色放鬆,笑得快意,「我家主上是公務在身,因此駐足赤州。」
「公務?」元仲放下湯匙。
「是。」宋寶言笑意濃濃地看向元仲,咬了一口小菜,清脆作響,「聿大人不知道麼?赤州如今已屬眠境。」他嚼啊嚼啊,好不得意。
元仲手指微顫,左側那人呼吸漸沉,赤州看來是重地。
「赤州得名於赤江,乃是赤江的源頭。」宋寶言露出白牙,閃啊閃啊,閃得元仲臉都白了。得到赤州,就等於扼住翼青二國的咽喉。一石二鳥,最大贏家原是他。偏首瞧向修遠,碗裡又多了棵菜心。
「哼~」左側一個冷哼,又是一塊魚肉,「雲卿,素的吃多了會澀口。」低頭扒飯,聽不見,聽不見。
一棵菜心,一塊魚肉,一棵菜心,一塊魚肉……左邊一記眼刀,右邊一陣暖笑,左腳一個輕踢;左邊一記眼刀,右邊一陣暖笑,左腳一個輕踢……如此循環往復,如此妖魔當道,一頓飯下來,我的胃撐炸了,左臉毀容了,右臉燙糊了,左腿麻木了。唉,冤孽啊。
看了看兩兩互瞪的另四人,我拱了拱手:「不打擾各位大人敘舊,下官先去休息了。」跨過長凳,暗嘆一口氣:終於安全了。
「雲卿。」清泠的聲音勾住了我的前行,轉身淡笑,「這裡只有兩間房。」
笑容僵住,眼角開始抽搐。
「兩間房?」元仲瞠目結舌地看向四周,向穿著補丁棉袍的店家揮了揮手,不死心地問道,「掌柜的,這裡有幾間房?」
「回大人的話……」這店家面露懼色,兩腿微顫,「就……就……」允之美目一瞪,嚇得他差點趴下,「就兩間。」
「罷了罷了。」元仲長長地嘆了口氣,將店家揮退,「出門在外不可講究。」他看了看修遠和宋寶言,再看了看我和允之,「只能一邊一間了。」
「不行。」
「不行。」
一揚一抑,同時出聲,妖魔聯手了。細眼,鳳眼,兩記眼刀,she的元仲一陣猛咳。
「呵呵~」紅妖首先出聲,「本殿向來淺眠,房內不能超過兩人啊~」媚眼如絲,似醉非醉,禍水啊,禍水。
「雲卿。」偏冷的唇線隱約勾起,白妖出世,「過來睡。」
右眼跳,災禍到,民謠誠不欺我也。
「哼,既然定侯不計較,元仲你就過去擠擠吧。」允之艷眸一勾,露出幾分曖昧,「反正本殿和雲卿已經合過帳了,彼此都能睡的安穩。」
春意盎然的暖笑霎時消失,恨恨地剜了唯恐天下不亂的某人一眼,在心中默念一首詞: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啪!」客棧里唯一像樣的橡木桌,就這樣塌了……塵埃中,只剩兩人厲目相望,殺氣激涌在四周。屋內剩下的活物已全都聚集在我身邊,撫額嘆息:冤孽。
「定侯~」涼意的語調。
冷凝的目光。
「不如你我秉燭夜談吧。」宛轉一聲。
「甚好。」清泠二字。
「哈!」周圍人長舒一口氣。
「聿大人。」宋寶言親昵地拉過元仲,「聽聞聿大人是經學大家,在下有幾個問題不甚理解,還望聿大人不吝賜教。」
「嗯。」還沒緩過神來的元仲愣愣頷首,任由他牽扯向後室走去。
這邊夜談,那邊探討,真是風雅啊。以袖掩口,打了個哈欠:睡覺,睡覺……******
迷迷糊糊之間,只感到頭重的厲害,點一下、兩下……「記住,你可是青國的禮部郎中。」厲厲的桃花目從腦中一閃而過,陡然清醒。揉了揉惺松的睡眼,那日送別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妖氣蓋四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能活下來,真好。
「小……大人。」車簾掀開,映入眼帘的是笑容燦爛的jú花臉。一入眠州,這小母雞就換成了老母雞,只不過宋叔的白牙比宋寶言還要刺眼,「水月京到了,請豐郎中下車吧。」
用手擋住耀眼的白光,戀戀不捨地從軟榻上爬起,撫平微皺的衣角。低頭繞過車簾,挺身而望,一時愣怔。
閒雲卷舒醉清風,香車暗陌寶閣重。
一城湖光半城碧,水月淡冶意融融。
《列國志》云:水月京,雲上之城也。城內阡陌交通,寶馬香車,極盡人間繁華。城中有一逸軒湖,畝積過萬,水色瀲灩,碧落一痕,乃震朝罪臣楚王自刎之地。遠水拍岸,遙山似雲,湖上諸島散布,風cháo無極。而後,眠州州侯建府邸於湖心弦月島,建州府於湖內七星島,往來皆以扁舟助行。可謂世無其二,風雅之極。
昔日捧卷,每閱至此,不禁浮想聯翩。今日一見,方才頓悟書中所記。
雲上之城,人間仙境。
寒風染襟,飄飄乎如遺世獨立。身前伸來一隻修長的手,轉眸笑對那無垢雅致的俊顏。他青絲飛揚,白衣飄然猶如流風回雪。掌心相貼,十指相扣,輕輕開口:「與君攜手共仙遊。」鳳眸如春潭,漾起艷波。
「豐賢弟。」元仲自另一車而下,含疑地看向我和修遠相交的長袖,下一瞬又望向煙波浩渺的湖心,「水月京,不似紅塵一粟,更勝仙鄉九重。」
我是該慶幸衣袖遮住了他的視線,還是該慶幸美景轉移了他的注意?寬大的衣袖下,是暖意的相貼,是交纏的情意。
寒霧朧朧一湖,蒙蒙水色之中,行來一尾蘭舟,船舷微翹,好似新月一彎。未及移岸,就覺手上一扯,修遠用棉花一般的目光看著我,兩相對望,並無多言。同時飛身,踏湖而去。
「賢弟!」淼淼水氣中,傳來一聲大吼。
「少主和豐郎中好身手!」老母雞故作大聲,蓋過元仲的疾呼,「迷霧重重,切莫迷路!」
碧湖愁霧不愁風,情到淡處最是濃。
「修遠。」水氣拂面,足點青碧。
腰間撫上暖掌,那如潭的黑眸盪著,漾著。
袖下的兩手交握,笑笑地看著他:「我們迷路了麼?」
薄唇噙著親昵,俊眸澄瑩似水:「嗯。」
心跳漏了半拍,此景幽幽,恍然如夢。
迷,意亂情迷
……
迷,迷惑地看著衣櫃裡的各色女裝:「這是?」指尖划過綢衣,涼膩。
慢慢回首,宋叔站在門口笑得詭異:「今晚少主不是約了小姐到霽月齋賞花嘛。」
「嗯。」這幾日難為他了,明明是那麼清冷的一個人,卻陪著我和元仲一行游遍水月京。昨日他提出賞花,我當下便答應。只是?偏首看向已結冰凌的寒窗,現在還有花麼?
「小姐啊!」哀戚的語調,宋叔老目通紅,轉眼間便愁愁欲泣,好厲害的變臉神功。「您是不知道,咱們家少主幼年家變,只有這麼高的時候。」他比了比肩膀,一臉沉痛,「就被迫挑起重擔,當時內有叛軍,外有強敵。少主他自幼堅忍,就算在最困難的時候都不曾露出半分難色。」心頭乍軟,拈住綢衣。
「經此曲折,少主是越發的冷清,越發的鄙俗,老夫時常擔心少主就這麼飛仙而去,孤獨一世。」他猛地傾身,深深一揖,「直到小姐的出現,才讓少主多了分人氣。小姐啊……」抽泣聲傳來,驚的我向後挪了兩步。他以袖掩面,其音真切:「可知,這府里的人多麼感謝您啊!」
高帽壓頂,冷汗一滴:「宋叔過譽了。」
「小姐!」他熱切地看著我,「少主此次出兵全是為了您,以錢糧相誘強取赤州也是為了您。」驚愣,「少主天資過人,只是不屑權爭,此番出手、巧布暗局,為的是與青王約定的那一年之期,為的是將小姐迎娶。」
韓月下,你有何德何能,竟讓這位清絕男子為你墜入凡塵,為你群俗與世。
「唉!」重重的一聲嘆息,聞聲看去,正巧抓住宋叔的偷瞧,「少主雖然不說,但老夫能看出來他是多想和小姐結伴同遊。」小姐二字咬的格外重,「您若疼惜他,就請恢復嬌容,給少主一個難忘的花前月下吧。」
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不禁垂眸輕笑:「多謝宋叔提點。」
剛才還暗淡無光的眼眸霎時間閃she出灼眼光芒,塌下去的眼角忽然飛揚,誇張得好似要飛出面龐。他忽地撩開桌布,桌下層層疊疊地放著幾十雙繡鞋。「老夫不知小姐喜歡那種,要穿多大,索性就全買了。」他討好地笑笑,壓低聲音,「小姐請放心,為了抱住您易裝的秘密,這些衣物鞋襪全是老夫一手操辦的,他人決不會知曉。」
哭笑不得地揀出一雙緞面繡鞋,竭力穩住抽動不止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