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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當時我並未在意,只是將鳳簪收入懷裡。直到扁舟酹河,那一聲清唱傳入耳際,好似春雨在心底撩起陣陣漣漪。我情不自禁地拿起「鳳吹」,隨聲奏曲。再回頭,江亭之上的那道纖細的身影早已消失,一時惘然。
「這位是我的小師妹,豐雲卿。」直直望去,心頭湧起難以言傳的莫名情緒。清亮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如一壺醇醴,微醺。她只是微微行禮,輕輕一笑便轉身離去,纖細的背影藏不住弦月般的清雅風情。
那一夜,她從淺淺的書中走出,徑直走入我的夢裡。
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向她飄去,總是情不自禁地收集她的表情。春光灑在馳道上,卻沒有沁入她的心底。問我如何得知,因為我發現笑意並沒有深入她的眼底。即使在黑林里,即使在和她的師姐玩笑時,綿綿不絕的哀傷也不知不覺從她的眉梢眼角中流溢。
我喜靜,也喜淨。眼眸一斜,身後有人。停止解衣,直直而立,正要出手,卻見她踉蹌著衝出樹叢。清眸中閃爍著幾絲不解,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山溪,嘴角緩緩勾起。山櫻飛舞,仿佛聽見了夜的呼吸。原來,莞爾一笑有著這般魔力。
她轉眸而視,我急急收起散亂的心神,強作鎮定。她攏著眉,一臉急色,啟唇又閉,欲言又止。嗯,雖然明白剛才窺視的不是你,但是我裝作不知,只是靜靜凝視。因為想看到更鮮活的表情,這,是我的私心。
原來,她很強。驚詫地看著真氣四溢的她,清風撫過她潔白的額頭,飄拂的劉海下是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清澈變為了冷凝,卻閃著動人心魄的艷麗。不用開口,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深意。攜手破了金籠陣,她飛身而下加入戰局。游龍驚鳳般的劍勢,狠戾決絕的氣魄,似武勝舞的身姿。沒想到失傳已久的清狂劍,被她演繹的如此大氣。
換下血衣,她又恢復了雲淡風輕。可是我知道,只有一無所有的失去才能凝成睥睨紅塵的清狂,只有沒骨的痛才能濃成眉間揮之不去的惆悵。從你的眼裡我看到了寂寞,這個與我如影隨形的心境。就像孤月蒼夜,我想我懂你。
這個謝司晨有問題,我眯起雙眼,瞭然於心。記得下山前,爹爹說過有什麼事可以找潛龍門的掌門商議,因為當年日堯門的消息就是由他們探聽。如今身為潛龍門少主的謝司晨卻對金籠陣一無所知,這分明是此地無銀。偏過頭,卻見她探究的目光,發現不對了嗎,真是聰敏。
走在市集裡,她有些心不在焉。人流攢動,眼見她就要跌倒。身體快過思緒,我瞬間伸手攙扶。肌膚相碰的剎那,她手心的冰涼麻麻地顫動我的心底。為何討厭與人觸碰的我,會有如此反應?不禁訝異。
可當聽到氣吞山河的箏曲、清甜沁脾的軟歌時,訝異早已變成了驚喜。是她,我早該想到,酹河上的那歌者便是她,心間充溢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歡欣,肆意揮灑著暢然寫意。不管不顧那些無聊的傾慕,閃過身任人落水。只靜靜地深望她,熱情嗎?我心底流淌的暖流算是熱情嗎?在我理清思緒之前,就讓這泓山泉靜靜地流淌,我會默默地注視,不去驚擾你的心境。
不僅是自己,我更加不允許任何人改變她流淌的方向。冷冷地舉起酒杯,與那個男人直直對視。從那雙輕挑中帶著霸氣的眼中,我看到了他對她赤裸裸的興趣。平靜了數年的心底突然掀起三尺波瀾,決絕地回望。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這一切仿若早已經歷。
是的,仿佛早已經歷。趴在地洞邊,將她的手抓得緊緊。這種心悸像是一株毒蔓,伸出細細的觸角纏住了我的身心。處於黑洞吸扯之中的她,黑髮飄散,瑩眸微顫:「小心!」
即使料到了身後的偷襲,我也不會回擊,因為我不能放棄你。以真氣護體,避免這一擊致命。雖然痛入骨髓,但比起心中的那株「毒蔓」的錐心,已經溫和了太多。眼見一顆顆冷汗滑落她的額際,聽見她肩胛發出驚心的骨節摩擦聲。既然已不能再這樣繼續,那我便來陪你。閃身滑下,黑暗中我緊緊地摟住她纖細的腰肢,相擁的剎那孤寂的心像是被填滿,懷馨。
抱著已經暈厥的她,從腰間取出「子夜」,劍刃滑在石壁上,發出驚心的金石聲。緩衝了下落,輕點兩側,擁著她輕輕落地。懷中人已經疼得冷汗浸衣,黑暗中卻聽不到一絲呻吟,堅強的讓我心生疼惜。摟著她,將真氣一次又一次地輸入她的體內,這樣可以緩解「絲絲入扣」帶來的痛感。
周圍沒有一絲聲音,卻讓我感到很溫馨。休息片刻,將她扶起,再次渡氣。玉筍般的纖指微微一動,她醒了。
「夜少俠,謝謝你。」
清音傳來,讓我好心寧。靜靜地看著她,在橘色的微光下,清雅的她好似一幅古畫,透著淡淡的神秘。第一次與女子獨處,第一次說出那麼多話,非但沒有半分不快,反而覺得自然舒心。
背過身,聽到裂帛聲。靜靜地將傷藥遞去,微涼的手指觸碰在傷口上,一種從未有過的蘇麻感侵襲全身。
「對不起,夜少俠,都是我連累了你。」
夜少俠,心頭掠過一絲不快,下意識地開口:「修遠。」停頓片刻,補充道,「我的字。」
半晌,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低喚:「修遠。」
「嗯。」嘴角微揚,很享受。
「雲卿。」素手撩撥著我的心底,微癢,「我的名。」
像是聽見了一滴清露落入深潭的聲音,心底漾起漣漪。回味著這醉人的情緒,輕輕開口:「雲卿。」
「嗯。」柔順的低應。
隨著布條一圈一圈地圍繞,脊背上感到溫暖一次一次地靠近,原本平穩的心跳也一下一下地加快。雲卿,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吟。
眠月夢境……一時恍然,難以抑制心中莫名的酸澀,沉沉念道:「吾妻之墓……」吾妻,吾妻,腦中反覆出現這兩個字。走入古墓,煙柳畫橋,庭樹陰濃,這一切,好熟悉。不用摸索,徑直走去,好似來過了千百遍。推開房門,入眼一幅古畫,那雙眼睛像極了她。
「雲嚨嚨兮秋夜寒,空浩浩兮霜蕙殘。」帶著幾分心酸低念,「明月長眠兮星宿暗淡,清宇愁慘兮此心長嘆。」
「悔之晚矣,四海盡棄來生還。」她的聲音微顫,似有幾分動容,隨後緩緩地走入內室。胸口刺痛,猛地坐在圓凳上,精神越來越恍惚,入骨的悲傷席捲全身,讓我無力抵抗。
「修遠。」她急急地衝出珠簾,「你怎麼了?」語中的關切沁入心房,緩解了錐心之痛。她伸出手欲撫我的額頭,我不閃不避,連自己都開始迷惑身體的反應。她的柔荑冰涼柔嫩,微妙的感覺湧上心頭。聽從她的話,盤腿坐在角落裡調息。她對我從未有半點傾慕之色,不同於那些女子貪婪的眼神,她的清眸里只有單純的關心,這讓我又喜又愁。你的溫柔,你的飄逸,欲說,語言已失去意義。
靜坐休息,恍然間如靈魂出竅,飄飄乎,隨風直上九萬里……「龍兒。」天霏霏,水蒙蒙,一個通透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霎時間雲開霧散。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空中懸島之上。只見嵐霞變換,雲水飛騰,山泉傾瀉匯成丹池。瀰漫著水霧的池中遍開五色蓮花,好似仙境。
「龍兒。」舉目望去,廣台之上立著一位女子。她深深地望著我,眉宇含愁:「忘了她吧,回到天宮來,娘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不。」控制不住自己的唇,像是一個被牽線的木偶,不知所以地開口,「為了所謂的責任,我已經負了她兩次。」哽咽,「我要去找她,就算她生生世世與君絕,我也要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一次,我決不放手!」
「你們兄弟倆啊。」女子嘆了口氣,「龍兒你是太嚴謹以至於被責任所累,螭兒他是太頑劣視責任為糞土。若是能勻一勻,那該有多好啊。」她微微一笑,「這樣也好,讓你任性一次,讓螭兒磨練幾世,若是能將那份孽緣完結,也算是好事一樁。這一次,娘不偏袒,不參與,你們各憑本事吧。」
她揮了揮手,眼前景物突變,周圍一片慘澹。
「青龍君,你不要等了,她不會來了。」穿著黑色官袍的長須男子對我搖了搖頭,「你和赤螭君,一個痴等,一個逆天,這讓老夫好難做啊。」
「那你告訴我,她究竟在哪裡?」身體已不由自主。
他嘆了口氣,面露難色:「唉,幻海龍王心疼愛女兩世含恨,不准老夫透露弦月的蹤跡,您就別再問了。」
弦月啊,聞名惘然。
遠處的曼殊沙華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久得讓我忘記了時間的存在,久得讓我忘記了那個紅衣人從身邊經過了多少次。唯一記得的就是他狹長的雙眼中掩飾不住的恨意,以及那個放蕩不羈的背影。
「青龍君!」長須男子擠過橋前來往的眾人,「好消息,她回來了。」
「什麼!」我靜靜地待在這個軀殼裡,看著自己激動地抓住他的手。
「嗯,九天聖母去找幻海龍王談過了,為了還神鯤一方安寧,龍王同意讓弦月再次輪迴。」男子向我深深一揖,「您可以上路了,神鯤閻王在此拜別。」
閻王?難道這裡是地獄?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經意地看去。只見雲卿被兩個差役推搡著,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怎麼?心中微驚,她怎麼在這裡?難道是絲絲入扣發作了?胸口一陣刺痛,好似毒蔓探進了心底,生命一點點地抽離。
掙扎著從黑暗中驚醒,又重新回到了古墓里。飛身而去,慌亂地尋找著她的蹤跡。終於在水榭中,看到了那道柔弱的身影。心跳驟停,怔怔走去,手指有一絲顫抖撫上她的玉肌。指尖傳來她平穩有力的脈動,長長地嘆了口氣。翻騰的心湖漸漸沉澱,不禁問自己:夜景闌,對於你,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迷惑,直到離開古墓我都還沒有將思緒理清。
靜靜地站在荷塘邊,看著月夜下,那道自吟自唱、且歌且舞的身影,微笑不自覺地在嘴角飛揚。是誰抹去了她眉梢的哀傷,是誰讓嫻靜的她喜非常。思至如此,不禁斂起笑意。心頭,微酸。
她遙指弦月,笑意盈盈:「聽,長樂未央。」
夜未央,月明星稀。景未闌,雲淡風輕。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心搖。剎那間,她身影凌亂,唇邊綻出一抹殷紅。顧不上授受不親,一把拉開她的衣袖。冶艷的藤蔓長至她的前臂,那蜷蜷的枝葉仿佛伸進了我的心底,連著「毒蔓」一起觸動著痛感。緊緊地抱住她,快速向西廂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