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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凌淮然嘴角飛揚,沉沉說道:「韓將軍,你看呢?」

    噼啦,空中划過一道閃電,韓月殺左頰上的傷疤被寒光映得有幾分猙獰。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月殺承蒙殿下看得起,也替妹妹謝過殿下的垂青。月殺只有一個妹妹,心疼她原是無可厚非。月殺雖身在行伍、寄身廟堂,但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得失而武斷地決定妹妹的一生。恕月殺直言,我這個妹妹生性自由灑脫,實在不適合長在高牆裡。」他抬起頭,雙目中流溢著不屈和堅定,「所以這件事,月殺不能答應,還望殿下恕罪。」

    凌淮然嘴角慢慢下沉,目光越來越冷。半晌,從牙fèng里擠出幾個字:「好,很好,本殿明白了。」

    韓月殺恭敬地行了個禮,果決地轉身,消失在風雨里。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青王凌准站在桌案前,拿著一隻狼毫,手腕輕抖,一隻猛虎躍然紙上。

    得顯將門口的宮女內侍摒開,抱著拂塵走到座下:「王上。」

    「嗯。」凌准停下毛筆,低低問道,「怎麼樣?」

    「朝會後韓將軍往吏部去了。」

    「哦?」他挑了挑眉毛,「哼,是淮然啊。」他直起身子,望著殿外斜飛的疾雨,低聲道,「孤故意在朝堂上刁難韓月殺,就是想看看這幾個兒子的耐性。老三還是躁了點,太沉不住氣了。」

    嗒,筆尖滲下一滴墨,凌准低頭看去,只見那滴黑漬正好滴在虎睛上。他瞭然一笑:「猛虎雖然氣盛,但是若蒙住了眼睛,也是困獸一隻而已。」他放下狼毫,凝思片刻,微微一笑:「擺架墨香殿,今日孤就去成妃那裡待上一天。」而後,又加了一句,「務必要讓王后和華妃都知道這個消息。」

    「是。」

    無風不起浪,無雨不成秋。

    氣動天地色,驚濤向何流?

    一番雨過一番涼

    七月十九,驟雨初霽。墨香殿裡煙霧縹緲,弄墨斜倚在香木金絲榻上,眉黛青青,綠雲高綰,一雙秋水眸似含著雨恨雲愁。

    王上,究竟想怎樣呢?一連三天都歇在墨香殿裡。

    「娘娘。」思雁從簾後閃出,低喚一聲。

    弄墨半坐起,偏向一邊的發浪如鳳盤鴉聳。「怎麼說?」她急急出聲。

    思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上前耳語道:「主子說『香餌之下,必有死魚』,王上這是在撒網呢。」

    「撒網?」弄墨低喃道。

    「主子還說這網撒的早了些,有蹊蹺。要娘娘注意王上的起居,是否有異相。」

    「異……相?」弄墨低下頭細細思量,眉頭輕攏似蹙非蹙,半晌她抬起頭,低語道,「夜裡王上咳嗽的厲害,可能是著了風寒。」她抿了抿嘴,「但又不准我叫太醫,只是叫了得顯進來伺候。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異相。」

    思雁聽得仔細,不住點頭。弄墨停了會兒,開口道:「那位還有何吩咐?」

    「主子說:微恙是福,病里見人心。」

    弄墨眉頭忽地舒展,拿下頭上的四蝶金步搖,柔順的頭髮披散在身上,像一股黑色的瀑布。她懶懶地伸出手:「思雁,請胡太醫來看診。」

    行似弱風靜似柳,臥看瑞腦銷金獸。

    寒雁一字斷雲里,老容白髮嘆悲秋。

    「唉。」青王低低的嘆息被淹沒在淒涼的雁鳴之中。

    得顯低下頭,一名小內侍低低耳語幾句,隨後恭敬地退後。

    得顯看了看倘佯在敗花之中的青王,嘆了口氣,半晌方才開口:「王上。」

    「嗯?」凌准拾起漂浮在積水之上的一朵玉簪,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事?」

    「墨香殿傳了太醫,成妃娘娘抱恙。」

    凌准灰白的頭絲在風中飛舞,他慢慢合起手掌,輕笑道:「相似紅顏別樣心,暖兒啊,你若有她的三分精明,又豈會過早凋零?」拳頭越握越緊,似在發泄心中的悲痛,「亦或是。」他攤開手掌,被碾得粉碎的玉簪,慢慢飄落在微涼的空氣中,「你厭倦了秋,才狠心離去?」

    淒風苦雨幾時休,

    玉簪不勝涼秋。

    無語淚先流。

    目盡之處,

    是芳丘。

    沁骨,

    愁。

    得顯垂下的臉龐上滿是惆悵:自從那位娘娘去後,這青宮最美的宮殿已經十三年沒有主人了,而王上鬢間的白髮也越來越密。

    「得顯。」青王的聲音重新恢復平穩,語調略低。

    得顯明了地貼近,靜候王上的吩咐。

    「將飲花露拿給成妃,就說孤讓她安心養病。」字字句句,浸透著涼意。

    得顯愣了一下,心中咯噔:「飲花露」是歷代青王手中的秘藥之一,不同於「醉花蔭」的陰毒,喝下去也只是產生風寒入骨的病兆而已。

    「畢竟,病要病得徹底。」青王背手望天,嘴角微揚,「得顯啊,孤夜裡咳得是不是越來越厲害了?」

    「是……」語帶不忍。

    「那,除了你,還有多少人聽到?」青王目流殺意。

    「回王上的話,值夜的宮女內侍大概都聽到了。」得顯低下頭:這些人留不得了。

    凌准虛起龍睛:「你說孤是得的是什麼病?」

    得顯低下頭,思忖了一會,恍然大悟道:「風寒,是在墨香殿染的風寒。」

    青王嘴角划過一個滿意的弧度,忽地眉頭微皺,胸口劇烈起伏。他拿過得顯遞來的帕子,掩住嘴角悶哼兩聲。隨後將帕子遞迴去,低低命令道:「燒掉。」

    得顯接過,將黃色的絲帕打開一個fèng,驚的臉色蒼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他看了看青王略顯淒涼的背影,偷偷地嘆了口氣: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之際,不知道哪位能成為那隻頭雁呢。

    賜以花露飲,藉以掩重疾。

    遙看雲中雁,莫測帝王心。

    嗷嗷雁鳴,划過長空,穿越白萼殿直直地向墨香殿掠去。

    殿外伺候的內侍低著頭,瞥了一眼從身前經過的華服,暗自迷惑:那位主子剛走,這位又來了。以前娘娘病的時候,可沒見過這樣的架勢啊。內侍嘖了嘖嘴,搖了搖頭:管那麼多做什麼,當好差就可以了。

    弄墨雲鬢散亂,略帶病色,強撐著手從床上坐起:「華妃姐姐,您怎麼來了。」

    「妹妹何需多禮。」華妃柳眉微皺,疾步走來,無比輕柔地按住弄墨,「幾天沒見,怎麼就病了?」

    弄墨蹙眉含笑,嬌弱不勝風:「這些天又是風又是雨的,大概是涼著了。」

    「是啊。」華妃溫溫的眼中划過一絲精光,「再加上伺候了王上三天,是夠累的。」

    弄墨眼皮一跳,瞬間恢復平靜:「那是應該的。」

    「呵呵,可不是,應該的。」華妃向後招了招手,侍女捧著一個錦盒恭敬地立在床邊。華妃微微一笑,打開盒蓋,從裡面取出一件華服。弄墨細細一看,驚的瞪圓了雙眼。瑞鳳呈祥的紋樣,正紅流金的顏色,這可不是一般宮妃可以擁有的錦服。

    「妹妹,這天氣越來越寒了。」華妃拿起鳳袍為她披上,動作果斷而堅定,不容抗拒,「穿衣也是一種學問啊。」

    弄墨攥緊那件錦袍,手心隱隱冒出了冷汗。

    「瞧瞧,真是病的不輕,一張俏臉都失了顏色。」華妃坐上床緣,摸了摸她的柔荑,「哎呀,冰涼的,想是殿門沒有關好。」隨後向女侍使了個眼色,半晌,只聽數聲門響,寢殿內再無一絲秋聲。

    床邊的龍紋小鼎灑出半明半暗的白煙,淡淡的瑞香充溢著靜默的內室。絲絲香氣滲入心頭,讓人不由的發毛。

    「弄墨妹妹。」華妃改了稱呼,語調更顯親和,「你進宮有多少時日了?」

    這蕭牆粉壁啊,弄墨心中燃起一絲惆悵:當年為了報九殿下的大恩,也為了幫助少爺在青國站穩腳跟,才狠下心來走進這個吃人的牢籠啊。她頓了頓,掩飾起濃濃的無奈,笑語道:「承蒙王上隆恩和王后娘娘、華妃娘娘的厚愛,臣妾在宮裡已經安然渡過了七個寒暑了。」

    「那……」華妃為她綰了綰耳邊的長髮,低聲問道,「妹妹可知道當年和你一同入宮的秀女如今都是什麼下場?」

    弄墨驚寒,微抖不語。

    「劉嬪惑亂後宮被活活打死,常修容懷胎六月突然流產、血盡而亡。」華妃死死拽住弄墨的手,由不得她不聽,「穆昭儀生下死胎受不了打擊,得了失心瘋至今還在素靈巷裡關著。還有……」她緩下語調,煞是愜意地說道,「和你同時晉封為正一品宮妃的藺淑妃,她可是因為陰謀毒害王后而被賜死的。」

    弄墨抑制不住地顫抖,心酸的往事如在眼前。

    「妹妹啊,可知為何你就這麼好命呢?」華妃銳聲道,「是因為你家侄子功勳昭著嗎?」

    弄墨低下頭,眼中儘是傷色。

    「當然不是。」華妃回得果決,「說到家族勢力,當年的藺相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結果呢?還不是全家處斬、淑妃命喪嘛。那,又是為什麼呢?」她輕輕地撫摸著弄墨的臉頰。

    「全憑王上的恩典、王后娘娘和華妃娘娘的善待,臣妾才有了今天。」弄墨溫順地開口。

    華妃滿意地笑笑:「妹妹你也該知道王上為什麼一開始就對你另眼相看吧。」她從床邊拿起一面雲笈琅鑒,直直地放在弄墨的俏臉下。「真是一張芙蓉面啊,可是你看清了嗎?」華妃將鏡子晃了晃,「王上看到的可不是你,而是那位已經死了十五年的尹貴妃啊。」說著,將鏡子放在床上,緩聲道,「像啊,真是像啊。以至於王后娘娘看到你一剎那,臉色蒼白啊。」

    弄墨一怔,迷惑地望向華妃。

    「呵呵,妹妹不知道嗎?」華妃湊到她耳邊,低語,「傳言尹貴妃就是吃了一盅蓮子羹才香消玉殞的吶。」

    弄墨的心頭微微一顫:怪不得,九殿下特別叮囑要防著王后,原來如此啊。

    「那妹妹又可知王后娘娘為何放過你嗎?」華妃笑笑地捏了捏弄墨的柔荑,「因為不管聖恩如何眷顧,妹妹你的肚子就是沒有動靜。無所出的宮妃是最安全的棋子,更何況妹妹是如此的賢良淑德。王后娘娘又怎麼會捨得將你扳倒,任由那些存著野心的狐媚子往高處爬呢?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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