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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在腦中快速搜索信息,低低問道:「兄說的可是四年前的赤江大澇。」
「嗯。」他轉過身,融融的秋陽映在臉上,頗有幾分暖意,「青國多水,好壞看兩面。這水若用的好,便可助國之興起。若任其泛濫,則是加重民之艱辛。」點了點頭,認真地看向他,元仲目光綿遠,慢慢說道:「當年大澇,雲都為江右,受災並不急江左地區。在我們江東,餓殍遍野,疾病四起,賣兒賣女,實乃人間慘象啊。」
點了點頭,說道:「後來聽說是江東名士聿寧上書王上,提出了水利十四疏,方才緩解了災情。」
元仲輕哼一聲,搖了搖頭:「一介書生哪有定乾坤的本領,都是世人虛傳罷了。」
「虛傳?」想到允之對聿寧的讚賞情,不禁出聲,「若只有市井坊間的推崇,或許是虛傳。可是連習於算計的王侯都看好此人、屢次三番邀他出仕,由此觀之,聿寧的賢明並非虛傳啊。只是,不知他為何推辭?」
元仲飲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揚起:「雲弟這麼想知道?」
「可不是。」打開紙扇,搖來些許涼風,「小弟也是一介俗人,對此頗有些興趣。」
「嗯。」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臉頰,笑道,「或許是他覺得雲都才子遍地,怕來了只會貽笑大方吧,雲弟沒聽過一句話嗎?北鳥南飛,卻見,滿地鳳凰難下足。」
停止搖扇,眨了眨眼:「也許是,東龍西躍,一江魚鱉盡低頭呢。元仲兄啊,這樣的理由過於牽強了吧。」
他詫異地看著我,半晌,清聲大笑:「是啊,是牽強了些。那也許是他恃才傲物,自以為不群與俗。一臉色難相,難為朝門官呢。」
「非也,非也。」我搖了搖手,「若恃才傲物,又何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力陳水利之重?若不俗與群,又怎會哀民生之多艱、上書獻計呢?」笑了笑,「色難?容易啊。」
「色難……容易……」元仲撫掌大笑,「對的好啊。」
「由此看來,這位聿寧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虛起眼睛,嘆了口氣,「可惜啊,若是他志不在天下,只願方舟於江湖,那也就罷了。偏偏是個治世良材,卻又貨陳江東,可惜,實在可惜。」
「可惜?」元仲看著我,明慧的眼眸微動,「雲弟是朝堂中人?」
「非也,小弟實乃江湖散人,沒有什麼大志向,只是單純地嘆息罷了。」直直地與他對視,輕輕說道,「元仲兄可知出仕亦同打仗,氣尤其重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昔時,聖賢帝在位時,冢宰常歌就是在風頭最勝時出仕,帝信之,眾臣服之,百姓仰慕之,可謂贏得身前身後名。而同時期,與其並稱為『二傑』李希凡則因為一請不出,再請不應。直到他看到好友常歌成功地實現抱負,這才姍姍來遲,急急出仕。其間只做錯了一個決定,便被眾人不恥,曰: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同為二傑,才能相差無幾,為何前途、名聲兩重?」
笑笑地看向元仲:「氣也,勢也,民心之所向也。縱有翻天覆地的才能,若無八方支援,至多只能在泥塘里捉捉小魚而已。民眾是短目而偏激的,總喜歡為光明的抹上燦爛的一筆,為暗淡的附上悽慘的一畫。如今這位聿寧在氣勝之時,四年不算久遠,那些吃過苦的民眾尚且將他列在光明的那叢。若他再蹉跎下去,三請四邀皆不出,待氣衰之時,就再難施展抱負了。所以,莫要辜負好時光,馳駕狂風弄海cháo。」
元仲目光灼灼,深深地望著我,半晌,他沉沉開口:「雲弟說的對,這聿寧卻有難言之隱。」
嘴角輕輕勾起:「噢?說說?」
他背著手,站在窗邊,面色凝重:「聿家本是前朝大族,三代以前凌湛篡位改國號為青。聿漫倫舉家東遷,從此紮根江左,並立下家訓:聿氏子孫不得出仕青庭。也因此,聿寧遲遲不肯出仕。」
原來如此,是家族淵源。低眉一笑,偏頭望去:「看來元仲兄和聿寧是好友,小弟有一副對子想請兄長轉述給他。」
他背著陽光,臉上半覆陰影:「請說。」
站起身,慢慢行至他身前,定定而視:「心在朝廷,原無分先主後主。」他眉頭微動,慧眸輕顫。停了一下,繼續沉聲道:「名高天下,何必辯江左江右。」聲調微提:「橫批:行雲出岫。」
元仲凝思半晌,面容微展,向後退了兩步,向我深深一躬:「元仲代聿寧謝過雲卿,雲弟的三對妙聯讓愚兄茅塞頓開。」
「兄長過謙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已近日暮,向元仲拱了拱手,「時候差不多了,叨擾了這麼久,小弟也該告辭了。」
「唉~雲弟莫走。」元仲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腕,兩人皆愣。他快速鬆手,我臉頰微燙。「是愚兄失禮了。」他慢慢垂下手,「雲弟真是身骨纖細、長相秀美,若不是聽君一席高見,恐要錯認為女子。」
舒了舒眉,笑言:「小弟從小身子骨就不好,長得孱弱了些,兄長見笑了。只不過小弟今日確實有事,元仲兄若不嫌棄,改日小弟再登門拜訪。」
「好。」他灑脫地拱了拱手,「愚兄暫住南苑大街的江東館,隨時恭迎雲卿的到來。」
下了樓,走在人cháo洶湧的街道上,回過頭,向站在窗前的元仲微微一笑。他霎時瞪大眼睛,手指緊扣窗棱。拱了拱手,翩身而去,眼前夕陽如弱水,連綿流向江東去。
散著頭髮,倚在竹椅上,翻著從哥哥那裡借來的《流照集》,輕輕念道:「聿寧,字元仲。」合上書,看著屋外搖動的樹影,嘴角微微勾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聿寧啊聿寧,下次再見,將在何地呢?
指尖不經意地觸動古箏「鳥篆」,清音微動。慢慢坐下,低眉抬手,幽幽起弦,指尖綽注進退。音似蕩漾,心若微顫,靈動,弦動,但奏《知音》一曲。
彈至第二遍,一聲幽遠的笛音傳來。管弦相和,韻律克諧,「鳥篆」「鳳吹」,清越絕響。微笑在嘴角飛揚,細細弄弦,以心奏之。商音哀哀,角聲清清,弦音裊裊,笛音幽幽。《知音》一首共知音,明月西顧,晚來風輕。
隨著最後幾縷撥弦,餘音裊裊,在園中迴蕩。
舉目望去,長松修竹,片葉疏花。一個頎長俊逸的身影踏月而來,靜靜落下,不驚微塵。碎碎的銀光下,丰神俊秀,水月風華。
倚著窗兒,低低開口:「修遠。」
他俊容微舒,輕輕頷首。隨後,深潭似的黑眸微動,清冷的聲音傳來:「痛了幾次?」
將房門打開,扶著門笑道:「七次。」
他修眉微攏,疾步而入。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他撩袍而坐,定定地看著我:「雲卿,把脈。」
慢慢坐下,挽起袖子,伸出右手。肌膚相觸的剎那,心底滑過一絲蘇麻。他修長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方才細細按去。
廊外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嫂嫂帶著引章,急急走進:「妹妹,剛才那笛聲……」
笑笑地看了看嫂子,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夜景闌。」修遠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噢,就是那位夜神醫嗎?」嫂子面容微緩。
「嗯。」嘴角微揚,「修遠,這是我嫂子。」他收回幽幽的目光,向嫂子微微頷首,並不多言。
「夜神醫,我妹妹的病?」嫂嫂坐到門旁的梨花椅上,一臉擔憂。
修遠慢慢收回手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毒入骨髓。」
「那!」嫂子啪地一聲站起,「請一定要救救她。」
修遠從懷裡取出一包糙藥,放在桌上:「文火煎三個時辰。」
「多謝。」嫂嫂看了看門口,「雀兒那丫頭呢,怎麼沒跟過來伺候?」引章低著頭走上前,將藥取走。
「大概睡著了吧。」我放下袖管。
「夫人請出去。」修遠冷冷地開口,「在下要給雲卿運功逼毒。」
「唉?」嫂子微訝地看看他,再看看我,慢慢起身,語帶商量,「我就坐在這兒不出聲,行不行?」
「不行。」修遠語氣淡淡,很是果決。
好意解釋道:「運功的時候需要凝神靜氣,嫂子在這兒怕是不妥。」
「噢……」嫂嫂不放心地看了看我們,依依不捨地將門帶上。而後,門又突然被推開,她低低地對我說道:「嫂子就在門外,有什麼事叫我。」
好笑地看著她,搖了搖頭:「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掩上門,慢慢走入內室。溫黃的燈光為周圍染上了一抹暖色,修遠定定地看著我,優美的鳳眼裡閃過一絲異色。靜靜地望著他,眉頭微蹙。
半晌,他清泠的聲音響起:「雲卿。」
「嗯,修遠,需要我怎麼做?」
他沉靜的黑眸似顫了一下,語調平平:「需除去衣衫,靜臥床上。」
哄地一聲,腦袋嗡鳴,臉頰像是燃起了火燒雲,一陣滾燙。喉間滑動,微微低頭:「多少?」
「上身。」修遠果斷的回答,毫不拖泥帶水。
咬著下唇,輕嘆一口氣:「嗯。」
放下半透明的帷幔,脫下繡鞋,爬上床。朦朧間,看到他守禮地背過身去。半轉身,手指猶豫了一下,閉了閉眼,先解開襟帶,將外穿的長袖褙子脫下。而後將內穿的孺衣脫掉,看著身上淡綠色的摸胸,嚅嚅開口:「全部?」
「全部。」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狠下心,除盡衣衫,兩手護在胸前,慢慢趴下,頭偏向內側,吶吶道:「好了。」
腳步一點點地靠近,臉頰嵌入軟枕。赤裸的背上感到一陣癢人的清風滑過,床幔被慢慢掀開。屏住呼吸,心跳加快。背上的髮絲被輕輕撩起,身體滾燙。
肩胛、背側每扎入一個銀針,身體的一道經絡就顫動一下,骨髓就刺痛半分,肌膚就寒徹幾絲。半晌,再沒有針紮下,他低沉地開口:「要對掌。」
「對掌?」猛地轉頭,對視的剎那,又害羞地埋入枕頭,「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