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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爹爹溫柔繾綣地看了看懷中已去的娘親,沉沉說道:「我會帶著你們的娘回去,回到幽國去。」
畫眉軟軟地倚在石獅身上,向我伸出手,戀戀不捨地說道:「小姐,保……重……」
密林里,全伯口染鮮血,艱難地扯動嘴角:「小姐……快……」竹韻用清澈的褐瞳顫顫地看著我,一臉不舍。弄墨撇過頭,淒淒離離地看著我:「要……活下去……」
水簾越來越寬,突然閃現了這樣一個場景。雲暗天低,黃沙滾滾,哥哥兩手被縛於身後,跪在蒼白的法場之上。監斬台上jian相丟出一支竹籤,膘肥的劊子手喝下一口烈酒,噗地噴灑在銀亮的大刀上。快速取下哥哥頸部的白板,手臂高高舉起。
不!不要!我撲到水簾里,想要阻止劊子手的動作。可什麼也沒有抓到,只染上了濕冷的水滴。劊子手手起刀落,一抹鮮紅飛上了數丈白綾。
jian相冷笑一聲,揮手示意士兵抬上幾桶髒油,啪地潑在了哥哥的屍身上。我下意識地想要迴避,意欲閉上眼睛。可不管我如何掙扎,那幕還是在我的眼前發生了。慘然的冬日裡燃起一堆烈火,火苗猙獰,像是無月之夜下的鬼怪,扭曲著身體,將哥哥緊緊包圍,一點一點地啃噬這他的屍身。
心曲千萬端,愁腸百折回。欲畫悲涼,往事哀哀,對景難排。淚痕卻似酹河水,拭過千行又萬行。
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們,手指剛剛沒入水中,就只見親人們含笑而立,翩然而去。眼前空留一面如鏡的水簾,風吹簾動,水霧蒙蒙,將我完全籠在其中。我怔怔地看著周圍,淒淒而立。
忽地迷迷水霧中閃現出幾副立體的畫面,正前方是漫天的火紅,那是我和哥哥在she月谷中的窘境。突然烏雲密布,老天降下瓢潑大雨,望著周圍火硝煙滅,我振臂高呼:「天不絕人願,篤志力向前!」
轉過身去,卻見滾滾逝去的樂水邊,哥哥拉弓she旗,投鞭斷殳,我指著對岸的惡鬼,許下重願:「他日,必將踏江而過,西北望,she天狼!」
水珠歡快地打在我的臉上,突然消散了去。眼前一片清明,我望著手上圓圓的水珠,目光顫動:歡樂就如同露珠一樣脆弱,未待人細細把玩,便已滑落指尖,毀於中途。哀愁卻如同空氣,時時刻刻瀰漫在你四周,混入鼻息,只要活著就和它難以分離。
甩掉指尖的水滴,抹去臉上的水霧:淚水不能解除痛苦,與其將生命浸泡在無用的淚河中,不如像酹月磯那次,咬牙爬上岸堤。痛苦,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征服。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在我的腳下呻吟。
履霜踏雪,撥開重霧,不再沉迷於淒悽慘慘,我猛地睜開眼睛。
「爺爺!爺爺!師妹她醒了!」耳邊傳來師姐歡快的叫聲,身體被她輕輕推動,「師妹,師妹,你可嚇死我了……嗚~」
偏過頭,伸出手,輕輕地擦拭她臉上的淚,低低說道:「師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竟然忘了我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師父,還有師兄,還有你。
「小師妹,這是陽城最好的大夫給開的藥。」師兄眉宇舒展,坐在床邊,將我扶起,「來,喝一口。」
那暖意的眼眸讓我想起了哥哥,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就著碗沿,將黑色的湯藥一口喝下。「師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淡淡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可別再折磨自己了。」
面容輕緩,淡淡一笑,感激地說道:「嗯,不會了。」
抬起眼,只見師父默默頷首,笑意淺淺地看著我。手指伸進衣服,摸了摸爹爹送給我的那塊白玉。下定決心,猛地跪在床上,以額貼褥,用盡力氣,大聲說道:「師父,我想學武,請您教我!」師姐曾經告訴我,師父雖然身如野鶴,清閒出世,但身懷絕技,是深不可測的江湖中人。
房中靜默,我握緊拳頭,不願退縮。半晌,沉厚的聲音響起:「雲卿為何想要學武?」
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聲音清澈:「卿卿年紀雖小,可是已經目睹了太多的慘禍和血腥。每一次遇到血災,都是親人擋在我身前,以命換命,才讓我苟且偷生。那種無奈感,日日夜夜啃噬著我的骨肉,讓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醒。」披著頭髮,向前爬了兩步,灼灼地望著他:「我不想永遠那麼無力,只有讓自己變強,才能保住我所珍惜的,才能讓惡徒jian賊嘗到報應。師父,卿卿求您,求您傳我武藝吧。」說著,咚咚地扣起響頭。
「小師妹……」師兄扶起我的身體,眼光微顫,動容地看著我。師姐淚光點點,目有憐惜。
期待地看著師父,捨不得眨動眼睛。只見他摸了摸鬍鬚,眉頭輕攏,沉沉說道:「雲卿,為師可以將畢生所學一一傳授給你,只是,你必須答應為師一個條件。」
欣喜地看著他,急急答道:「不管是什麼條件,卿卿都會答應。」
師父舒開眉頭,慢慢說道:「明日,我們便會啟程回到荊梁翼三國交界處的忘山,我們的家便在山中的離心谷里。」荊梁翼,北方的土地。我認真地聽著師父的話語,不住點頭。
他眯起雙目,幽幽開口:「為師要你答應,十年之內絕不出谷。」
十年?我怔怔地看著師父,只見他雙目謹然,面容肅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響亮地答道:「好!」舉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後十年,卿卿決不踏出離心谷半步!」
師父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我舉目遠眺,望著窗外的沉沉的夜幕,暗自發誓:十年就十年,待我學成出谷,再一報家仇!
=======================================寒風習習,豐梧雨推開房門,追身而去:「師父!」
不遠處一位老人慢慢轉身:「何事?」
溫潤的少年躬身而立:「徒兒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父能夠解惑。」
「唉~」老人長嘆一口氣,「你是想問我為何要提出那樣的條件吧。」
「是。」
豐懷瑾淡淡地看向徒兒:「梧雨,你覺得雲卿風骨如何?」
「骨輕體柔,是練武的好材料。」
「嗯。」老人點了點頭,迎著獵獵北風,沉沉說道,「雲卿不愧是韓將軍的女兒,天資極好,氣質脫俗,經歷了那麼多慘事,仍然充滿了求生欲望,頗有毅力,實在難得。」突然一斂容,舉目望天:「梧雨啊,雲卿和你不同。你們倆雖然都經歷了家破人亡,但是你那時還在襁褓之中,日後也容易放下。而雲卿在懂事之後,家禍連連,孑然一人,她身上的戾氣便是弱點。」
「你也看到了,她怒極嘔血,醒後雙目流火,執念纏身。若是傳她武藝,又任由她闖蕩,那才是害了她。雲卿是了無認可的孩子,為師有責任將她教好。在離心谷里靜心十年,希望她能化解蝕骨的怨氣,真正做到風雲清,心眼明。」說完,豐懷瑾便轉身離去。
豐梧雨站在廊里,默默無語。他抬起頭,只見一鉤下弦月靜靜地掛在雨後初晴的夜空里,雖不完美,卻很晶瑩,像眉黛般彎彎一抹,鉤住了幾顆殘星。
半明半暗的稀星淡淡地掛在碧霄里,靜靜地注視著夜幕下的幽國。冬夜蕭蕭,遠處傳來微弱的樂聲,曲調幽幽,仿若離別。
千山紫翠雲殿懸,萬古酹河吞舟魚。離歌切莫翻新曲,缺月殘星夜初晴。
夜很快就要散去,嶄新的一天就要來臨。
十年蹤跡十年心
月有微黃籬無影,松風笑送郁香近。倚在竹椅上,靠在師姐的懷裡,淡看新月似磨鐮,離心谷里色常青。
師姐為我順了順頭髮,瞥了在山石上和了無大師喝茶賞月的師父:「卿卿,我真不明白。爺爺讓你十年不出谷,你就實心眼地待著。這一留就是九年半,要是我早就遛了!」
「小鳥師姐。」我半撐著身子,笑笑地看著她,「十年寒暑十年秋,十年蹤跡十年心。」伸手輕撫石fèng間婷婷而立的山茶:「雪裡展顏至暮春,塵間耐久孰如卿?」
「師妹,你囉哩八索的,越來越像爺爺了。」師姐低下頭,轉了轉眼珠,「不如今夜趁著無聊和尚和爺爺暢談,咱們裹了包袱溜吧。」我抬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師姐偏頭看了看師父,低聲耳語道:「我約了柳尋鶴,今夜子時在谷外等我們。只要跟著那小子,咱們吃穿不用愁的!」
「我們?」笑眯眯地看了看師姐,「是等你吧,怎麼?上次打碎了璇宮的聖女像,被師兄逮了回來,這才禁閉十天就受不了了?你這個闖禍大王又打算拉著那個花花男為非作歹去?」
「噓~」師姐一下子捂住我的嘴,緊張地看了看師父,「師妹!你聲音小點,要是爺爺知道了,還不把我鎖到蹊喬洞裡。」
掰開她的手指,眨巴眨巴眼睛,無所謂地看著她;「我最喜歡蹊喬洞了,冬暖夏涼,裡面的冰湖最適合練功。你忘記了?我可是在裡面待了兩年。」
「嗯嗯!你這個瘋子,只有你能忍受!」師姐戳了戳我的頭,齜牙咧嘴地說道,「不過這次我和柳尋鶴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她故意停下,得意地繞了繞鬢髮,用氣音在我耳邊說道:「這個地方和卿卿也有關係噢~」
歪在竹椅上,仰頭望月,喝了一口綠茶,並不搭理。半晌,她跺了跺腳,輕掐了我一下:「真沒意思!你和師兄一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了,終於忍不住了?不賣關子了?」
她搶下竹杯,剜了我一眼:「臭卿卿!好了,師姐就發發善心告訴你吧。這次我和柳尋鶴要夜闖荊王宮!」
坐直身體,虛目而視:「荊王宮?」
「嗯!」師姐攬著我的肩頭,jian詐地咧了咧嘴,「我們打算趁著夜色,把那個文太后的頭髮剔光!為師兄出出氣!」說著還皺了皺眉:「要不是師兄說他已經放下,要不是爺爺不准,我早就闖進去宰了那個老妖婦了!」
師兄原姓吳,是已逝的荊王吳鼎的長子,師兄的娘親是荊王最寵愛的如妃。當時如妃和文妃同時懷孕,荊王大喜,遂在國宴上宣布:二人誰先誕下皇子,便冊為荊後,並立皇長子為太子。是夜,如妃陣痛,於子夜誕下麟兒。還未待荊王冊立,如妃便莫名其妙的香消玉殞。文妃於隔夜臨盆,亦生下一位皇子。此後她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養育皇長子吳語的重擔。師父曾經受過如妃之父如尚書的恩惠,受他所託,夜入皇宮,一探究竟。結果目睹文妃的近侍拿著長針,意欲戳入師兄的後頸。師父巧施手段,救下命在旦夕的師兄。第二天宮中便傳來了消息:皇長子得了重疾,不治身亡。如大人聲淚俱下拜託師父將師兄帶走,遠離是非之地。五年後,當師父帶著師兄回到荊國,準備探訪其外祖,卻發現如家早已成為荒冢野園。原來他們在第二年便因誣衊文後而下獄,凡是年滿十三的男丁一律被斬首,家中女眷全數充為官jì。家破人亡,四散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