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嗯,應該可以。」我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謝謝。」

    這位溫潤的少年,淺淺一笑:「呵呵,不用謝。」

    兩手微抖,顫顫地接過藥碗。或許是睡了兩天,或許是河中求生耗盡了體力。手腕一軟,眼見青瓷碗就要落到床上。可就在下一瞬,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翻掌而過,接下了那碗湯藥。我愣愣地抬起頭,直視那雙煦煦的雙眸:好漂亮的身手,好伶俐的動作,他……會武。

    只見少年溫文一笑:「小妹妹發了兩天熱,又滴水未進,身體未免虛弱。」說著將青瓷碗遞給女孩:「就麻煩師妹了。」

    紅衣女孩一把搶過藥碗,咚地一聲坐在了床沿上,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藥汁,有些笨拙地吹了吹,興奮地眨了眨眼睛:「師妹,乖,張嘴哦~」邊說,邊噢起嘴巴,樣子煞是純真可愛。

    跟著她的動作,不自覺的張開嘴巴,苦澀的藥汁沒入口中,滑入喉嚨,讓我微微怔住。為何如此輕易地相信他們?為何如此隨便地吞下湯藥?是因為他們眼中的真誠和溫暖嗎?

    是,大概是。畢竟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陰謀詭計,畢竟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鮮紅血腥,畢竟我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安全靜心。一動不動地看著女孩靈動的眸子,純淨清澈的讓我好羨慕好羨慕。淚水悄悄地滑落,眼前像是架起了一個三稜鏡,模模糊糊、分層錯落,讓我看不清周圍。

    「唉?師妹!師妹!」感覺一隻小手輕輕地撫了撫我的臉頰,輕靈的聲音就在耳畔,「是不是太苦了?」這句話好像娘親,淚水洶湧而出,我哀嚎一聲,肆意地發泄著滿心的傷痛。

    「師兄!師兄!快給小師妹買麥芽糖去!快呀!快呀!」

    「灩兒~」沉沉的聲音響起,感覺到身前覆上了一片陰影,我擦了擦眼角,慢慢抬起頭。只見老人站在床頭,雙目幽幽,半晌嘆了一口氣:「孩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怎能過去?一次次慘慘別離,一幕幕淒淒圖景,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頭,時時提醒我:這條命不單單是你自己的,你背負了太多人的血淚。在報仇雪恨之前,韓月下你沒有資格忘卻、你沒有資格喪命!

    此恨,如同滄海之中的浪濤,一陣陣地在胸間翻滾。濃濃怨氣從心底咆哮而出,化成了一股甜腥在喉間徘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道怨氣生生咽下。鬆開緊握的拳頭,掀開被子,搖晃著坐在床邊,兩腳顫顫地落塌,膝部發軟,一下子跪倒在地。

    「師妹!」女孩匆匆放下碗勺,想要將我扶起。我晃了晃手,感激地看著她:「謝謝你救了我。」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清脆地笑開:「哎呀呀,你要真的想謝我,就給我做妹妹吧。小鳥好想有個妹妹,好想好想呢!」

    嘴角微微鬆弛,仰起頭看向老人和少年:「謝謝兩位施以援手。」說完,兩手貼在冰涼的青石地上,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真的很感謝,感謝你們救了我的命,救了我這條凝結了數條冤魂的命。

    「地上涼,小妹妹快點起來吧,不然剛壓下去的寒熱又要發作了。」兩手被輕輕拉起,我感動地看著溫煦的少年和活潑的女孩,倚著床柱,慢慢地站了起來。

    「孩子,你可願跟著我們?」渾厚的聲音響起,我瞪大眼睛驚詫地看過去。只見老人摸著鬍鬚,和藹地看著我:「既然無處可去,何不跟著我們祖孫三人離開。」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繼續說道:「想來這次巧遇,還是了無給我們種下的緣分。孩子,你可願意順應佛緣?」

    雖然我還在遲疑,還在猶豫,他們是不是值得相信,但是這怕是我最後的一線生機了。嗯,不管怎麽樣要先活下去。想到這裡,輕輕地嘆了口氣,堅定地看向他:「我願意!」

    他微微頷首,雙目炯炯:「老夫姓豐,名懷瑾。」接著指了指藍衣少年:「這是我的徒兒,豐梧雨。」

    少年向我溫文一笑,我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心中暗自揣摩:梧桐更兼風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梧雨,無語,何事難以言及?加了這個豐姓,風無雨,這是師父對徒弟的默默祝福吧。

    「這個是我孫女。」豐懷瑾看了看紅衣女孩,「豐瀲灩。」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瀲灩,瀲灩,真是一個美好的名字。友善地笑笑,只見她眼角微挑,一臉快意:「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師妹了!」說著抓住我的手,歪著頭,眨了眨眼睛:「師妹啊,不要聽我爺爺的,師姐我不叫什麼瀲,什麼灩,難聽死了。」說著不滿地看了看豐懷瑾老人,哼了一聲繼續興奮地說道:「師妹啊,叫我小鳥師姐吧,啊~」

    眼眉舒展,輕聲開口:「小鳥師姐。」

    「嗯嗯!」她開心地點了點頭,一把抱住我,「太好了,師妹!我有師妹了!」

    微微鬆了一口氣,任由她又蹦又跳。她的懷抱暖暖的,讓我感到一陣舒心。

    「好了,師妹。」豐梧雨輕輕扯開小鳥,「小師妹大病未愈,都快被你晃暈了。」

    「噢!」小鳥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家太高興了嘛!」

    我顫悠悠地向前走了兩步,拱手傾身,清晰地說道:「小女姓韓,名月下,辱名卿卿,見過師父、師兄和師姐。」

    「卿卿,卿卿。」小鳥圍著我,不停地輕叫,「卿卿師妹,卿卿師妹。」

    豐懷瑾走到木椅邊,慢慢地撩起長袍,輕輕坐下:「孩子,前塵休要再提。像你師兄一樣,為師為你起一個新名可好?」

    握緊拳頭,似有不甘,轉念一想,現在韓月下這個名字確實兇險,換一個名字也好。先活下來,以後再慢慢計較。抿了抿嘴唇,低下頭,輕輕說道:「請師父賜名。」

    「雲卿。」沉厚的聲音里似有一絲輕快,我抬首靜視,只見他端著一個陶杯,笑容親和,「以後你就叫豐雲卿。」

    「豐……雲卿……」我愣愣地念出這個名字,剎那間恍然,眼眸微顫,啪地跪在地上,噎噎開口,「雲卿謝過師父。」

    豐雲卿,風雲清,師父,這就是你的祝願嗎?真是謝謝你,謝謝……=======================================原來,是我多心了。摸了摸身上軟軟的冬襦,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師姐,她張大嘴巴,幾乎是半趴在飯桌上,眼睛緊盯著師兄那邊的一盤爆炒腰花。溫文的師兄輕笑一聲,體貼地將菜放到她的身前:「喏,師妹,全都給你。」

    「梧雨。」師父輕呵一聲,冷著臉,嚴厲地瞪了師姐一眼,「灩兒,你太沒規矩了!」

    師姐癟了癟嘴,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嘟著嘴,攥著衣服:「人家喜歡吃腰花嘛,誰要小二把腰花放那麼遠,這分明是欺負小鳥!」

    嘴角微揚,在桌下拍了拍師姐的手。她偏過臉,委屈地看著我:「師妹~」

    我握住她的手,貪婪地汲取她的溫暖,目光停留在她嬌俏可愛的臉上。這幾日師姐和我同塌而眠,用她的活潑和純真慢慢開啟了我受傷的心靈,終於讓我放下疑慮,慢慢地融進這個溫暖的家庭。師姐真是我的貴人,充滿活力的她就像是冬日裡的那輪暖陽,一點一點消融我心中的堅冰。

    「唉,聽說了嗎?」隔壁桌傳來一聲嘆息,「繁都那邊出大事了!」

    繁都?我不禁偏過頭,側耳傾聽。

    「什麼事?什麼事?」

    「韓柏青將軍斷後了!」那人拍了拍大腿,惋惜道,「七日之前,韓將軍的獨子被行刑了。」

    「啊?行刑?為什麼?」

    「那為少將軍在冬至前夜怒殺了錢丞相之子,就是兒歌里唱的『兇惡東山狼,強搶如花娘』的那個錢群啊。」

    「聽我在繁都做小買賣的表兄說,那個錢公子仗著他老子的威風,橫行街頭,無惡不作!」客棧里像是炸開了鍋,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我豎起耳朵,細細分辨,渴望聽到哥哥的消息。

    「少將軍真不愧是振國將軍的兒子,殺的好!為民除害!」

    「好是好,就是太慘了~」發起討論的那人一拍桌子,一臉憤怒,「那錢相慫恿王上,第二天就給少將軍定了罪。三日後就在罪街法場,由丞相親自監斬了。」

    監斬了……手上一松,筷子啪啪落地。心中的弦被狠狠地撥動,發出淒迷的顫音。

    「聽說在同一天被發配荒境的韓家小姐在路上遇到山匪,一行官兵囚徒都被殺了!」

    「太慘了,韓家不就等於是滅門了嗎!」

    「哎呀,更慘的還在下面。少將軍去後,丞相還不放過他的屍體!將數桶髒油潑在他的屍身上,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這也忒狠了,不是挫骨揚灰嗎?」「……」「……」

    耳朵嗡鳴,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心弦乍斷,反彈在胸間,將我的五臟六腑打了個稀爛。看不見,觸不到,五感消失。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消失了,心臟像是被冰錐一下一下地刺著,又連肉帶血地撕了開去,一寸一寸地痛著。胸中的血肉濃濃地融在一起,化作一陣甜澀,奔騰著從喉間湧出。

    「呃~」地上紅艷艷的液體刺激著我的視覺,生生地將我從黑暗中拉出來,提醒我這血淋淋的事實。為什麼在我僥倖逃生後,在我揚起希望的時候,聽到了哥哥慘死的噩耗。這就像望見了海岸才溺死,是死的雙倍悽慘。

    「師妹!」「小師妹!」只聽得兩聲疾呼,我怔怔地轉過頭去,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感覺到嘴邊流下一股黏稠,胸中一滯,一身骨血似乎被抽乾了去,眼前昏暗,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迷濛之間來到了一處水簾前,傾瀉奔流的水上清晰地閃過一幕幕畫面:

    流風亭里,眾人樂得前仰後合,娘親笑得顫顫低低:「卿卿啊,這段是誰教你的?」

    「卿卿,要聽你娘的話,待你生辰之後,爹便會凱旋而歸。」爹爹和哥哥一身戎裝,瀟灑地立於馬上,在薄霧中向我揮了揮手。

    娘披散著長發,兩手緊扣城磚,悽厲叫道:「柏青,快she死我!she死我!」

    娘含笑撫胸,向一朵絢爛的荼蘼,輕輕揚揚從城樓上落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