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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過了好久,崖上再無聲息。我長舒一口氣,手腳冰冷,僵硬地挪動。一滴滴冷水從發間流出,感覺到身上冷冷的沒有半絲人息。我張開嘴,牙齒猛地咬破了下唇,涼涼的血液滲入口腔,淡淡的腥味讓我的腦子霎時清明。不能在這個時候泄氣,不能敗給自己,我這條命是他們……是他們換來的。淚水靜靜地滑落,混著唇上的血液流進我的嘴裡。澀澀腥腥,直直地流進我的心底,五臟絞痛,悲不能已。
喘著粗氣,扣著岩壁,拼命控制身形,這才沒被惡濤捲去。手掌被礫石磨得血痕斑斑,身體被江水浸泡的浮起白皮。我這才繞過了酹月磯,戰慄著爬到岸上。一陣冷風吹來,浸著身上的冷水滲入我的肌膚,趴在糙叢里,渾身無力。
周圍只聽得風吹枯糙的沙沙聲,寧靜的讓我閉上了眼睛:爹、娘,卿卿好累,好想睡。全身虛軟攤在地上,昏昏沉沉幾欲睡去。突然間,腦中迴蕩起弄墨淒淒的聲音:「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我猛地睜開眼睛,一咬牙,撐起抖縮的身體,邁開沉重的腳步,聽到濕濕的鞋底發出滋滋的怪聲。扶著河邊的凋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身體隱沒在河邊的白樺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全身滾燙,頭重腳輕。強睜雙目,只見天色漸暗,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緊接著天旋地轉,整個人仿佛只剩下一個頭顱,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先前的一幕幕混合在一起,飛速地轉動,腦子裡一片混沌。
周圍怎麼黑了?是夜已經降臨了?還是我已經不行了?
=======================================陰雲蔽日,時值申時,江灘上停靠了一艘枋船。從上面匆匆跑下數十名壯漢,個個以絳布裹頭,衣袍粗放,一副水匪模樣。
為首的一名玄衣男子立在船頭,低低叮囑道:「阿默,半個時辰內務必回來。」
「是。」紫衣男子一弓手,帶著十幾人快速離開。
約莫四盞茶的功夫,阿默領著兄弟們跑回了灘邊的蘆葦盪。
「人呢?」玄衣男子微皺眉頭,看了看他。
「啟稟林護法,屬下在周圍找了一圈,只見那邊的茂林里全是死屍。看樣子,一行官囚全被土匪劫殺了。」
「死了?」玄衣人掃視一圈,目光停留在一名手下的懷裡。
「啊,弟兄們一陣好找,終於在林後的石磯上發現了一個女人。她身上的刀傷避過了重要部位,只是流血過多,還剩半口氣。」阿默揮了揮手,那名手下快步上前,讓林護法看清了該女的面目。
「這是……」玄衣男子緊皺眉頭,嘆了口氣,「快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那這個女人是留還是不留?」阿默窺探著林護法的面色。
「帶上船!」玄衣人掀開布簾走進船艙,「送進來,我來給她醫治。」
「是!」十餘個紫色的身影飛一般地竄入枋船里。
「換裝,去夢湖!」艙內傳來一聲大吼,只見船上揚起白帆,掛上了商號的旗幡。蘆葦盪里飄揚著十幾個絳色的棉布,深紅的色彩在白色的蘆花中顯得格外濃重。
這一船的人並不知曉,他們的主子意欲解救的那個女孩,此時正躺在三里之外的白樺林里。身染風寒,沉沉睡去……風簸浪濤江頭惡,一雙錦鯉分東西。
陰差,陽錯。
離歌切莫翻新曲
感覺到四周暖意融融,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享受著輕軟的觸感。好想這樣一直睡下去,真的是太累了。翻了個身,腦袋裡突然再次響起弄墨臨別前的低語:「要……活下去……」心中一顫,突地睜開雙眼。
直直地與一雙閃閃動人的眸子對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那雙眼睛裡閃出驚喜的神色,只聽一聲歡快的大叫:「爺爺,她醒了!師妹醒了!」
師妹?好奇怪的稱呼,一想到被綁架的那段經歷。我的心中不禁一緊,在被子裡動了動手腳,再清了清嗓子。還好,沒有被點穴。微微舒了一口氣,強撐雙手,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腦袋一陣眩暈。
「爺爺,你快點,快點呀。」嗲嗲的聲音響起,我抱緊被子,警惕地盯著門口。只見虛掩的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個身著紅色繡邊襦裙、腳踏棕色皮履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隨著她的移動,房間裡迴蕩著一陣清脆的響聲。走近了才看清,原來她左右兩邊的圓髻各系了一個紫金銅鈴。
「師妹,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她眨動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撲到了床上。
「灩兒,不要嚇到人家。」抬起頭,只見一名矍鑠的老人摸著黑灰色的鬍鬚,笑眯眯地看著我:「小姑娘,莫怕,我們不是壞人。」說著,他慢步走到床邊,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細細解釋道:「前日,我的孫女灩兒在江邊的白樺林玩耍,恰巧看到小姑娘衣物盡濕,倒在地上。於是便叫來了她哥哥,這才將你背了回來。」
前日?抬起雙手,指腹掌心的累累傷痕明白地提醒我酹月磯上的慘禍並非夢境。眼前浮起水氣,迷茫一片:弄墨他們已經去了兩天了……真的,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以手掩面,咬著下唇,壓抑著聲音,涕泗悄流。
「都是爺爺不好,把師妹弄哭了!」一聲嬌嗔響起,正當我哭得胸腹抽痛之際,一雙暖暖的小手將我的手掌撥開。我不住地抽泣,生生地打起了哭嗝。「是誰欺負你了?師姐給你報仇去!」靈動的眼睛裡閃著火花,她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別怕!我來給你作主!」
愣愣地看著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開口:「師……姐?」
「啊!太好了!太好了!」她欣喜地大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得意地轉著圈,「師妹終於開口叫我了!」邊說邊扯了扯那位老人的衣襟:「爺爺!你聽到了吧,師妹她叫我了,從今天開始小鳥我就當姐姐了!」
「灩兒,休得胡鬧!」老人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孩翻了翻眼睛,嘟起嘴巴,不滿地哼了一聲。
「小姑娘家住何處?說出來,我們好將你送回去。」老人身材消瘦,兩眼炯炯,一副仙風道骨,很是脫俗,「你離家兩日,你的爹娘怕是早已經焦急萬分,開始四處尋覓你的蹤跡了。」
他溫和真誠的神情讓我放下了戒備之心,眼眶湧起一陣酸澀:「我爹娘……已經仙去……」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邊,拉起我的手,低低說道:「我也是。」
抬起淚眼,微攏眉頭,怔怔地看著她:原來你我同病相憐。
「那……」沉厚的聲音傳來,「你可有家人?」
慢慢地從她暖暖的掌心裡抽出手,抓緊被褥,喉間乾澀,咬著牙,顫聲說道:「都……都被賊人殺死了……」
眼前突然掀起漫天的血紅,江頭林間的那一幕幕慘景再次浮現:全叔嘴角含血,竹韻悽然的褐瞳,弄墨腰間的刀劍。「要……活下去……」弄墨臨去時的低語一遍一遍地在我腦中迴蕩。「要……活下去……」
「啊!」痛吼一聲,拼命晃頭,試圖將眼前的血紅晃的沒有蹤影。
「啪達!」一個悶悶的聲音響起,那副暗色的酹月磯慘圖漸漸散去,我愣愣地看向青石地。原來是那串紫檀佛珠滑落了手臂,接連而至的慘禍讓我食不知味,寢難安眠。原先被哥哥戲諷的胖手,已經變成了瘦瘦的枯柴。了無大師的贈禮也就這樣,從腕間輕易地滑落了。
小女孩快步上前,撿起了那串佛珠,來來回回翻看了遍,突然睜大雙眼,驚詫地叫道:「這不是那個無聊和尚的東西嘛!」
無聊和尚?我微皺眉頭,靜靜地看著她:難道她認識了無大師?
老人挑著眉毛,搖了搖頭,好笑地看著她:「灩兒,這種佛珠很普通,比比皆是。」
「不普通!一點都不普通!」女孩不滿地嚷嚷,「爺爺你看,穗子旁邊的那顆佛豆豆上還有小鳥的畫兒呢!上次在寶蓮峰,不管小鳥怎麼撒嬌,那個乾癟和尚就是不肯將這串佛豆豆送給我。我就趁著他不注意,就刻了一隻小鳥,作為報復!」她踮起腳,將佛珠遞給老人,急急叫道:「爺爺,你看呀!你看呀!」
他斂容接過,輕輕地撥了撥墨色的珠粒,偏過臉,炯炯地看著我:「小姑娘,這串佛珠是誰給你的?」
心中忐忑,嚅嚅答道:「是檀濟寺的一位大師贈予的。」
老人向前跨了一步,語氣輕快:「那位大師可叫了無?」
「是。」微訝地接口。
「怎麼樣,小鳥說對了吧!」小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身體,笑眯眯地看著我,「師妹啊,你還知道無聊和尚現在在那兒?他約了我爺爺過來賞景,可是自己卻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一個和尚還撒謊騙人,真是可惡!」
「灩兒!不准那麼沒大沒小的!」老人厲聲喝止,「檀濟寺的小師父不是說了嘛,了無是被幽王罷了國寺主持一職,被趕下山去了。哪裡是什麼撒謊騙人,不要妄言!」
「哼!」小女孩皺了皺鼻子,不屑地說道,「那一定是他犯了錯,才被罷職的!」
「不是……」我擦了擦眼淚,低低地說道,「大師沒有犯錯。」
「嗯?」她偏著腦袋,好奇地看著我,「師妹你知道?」
皺著眉,輕輕地嘆了口氣:「大師是被牽連的。」都是被我們韓家的禍事連累的,那jian妃的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
「牽連?」小女孩快步走來,發間的鈴鐺丁丁作響,「被誰牽連的?」
「被……」我一時怔怔,偏過臉,不願多說。
「灩兒,好了。」
「可是!」她跺了跺腳,聲音悶悶,「好嘛,好嘛,不問就是了。」
呀地一聲,房門輕響,我抬起頭看向來人。只見一名藍衣少年端著一個青瓷碗,含笑立在門邊,眉眼淡淡,笑容暖暖:「師傅,藥煎好。」
老人向他微微頷首:「嗯,端過來吧。」
少年目光柔和,眨眼間就到了床邊:「小妹妹,可有力氣自己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