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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抬頭看了看濃雲之間的半個太陽,日上中天,午時快到了。哥哥千萬,千萬要逃過此劫!
安靜地被弄墨牽著,一路無語,直直地看向天際。恨不得親手將著灰色的重雲撥開,恨不得將冬陽扯出雲端。一行七八人,皆是老幼婦孺,每個人都是愁思滿懷、一臉苦色。弄墨和竹韻跟在我身邊,時不時幫我理理頭髮。韓全走在最前端,以身遮住我們三個女眷,擋住一名黃牙小兵色眯眯的眼光,擋住撲面而來的陣陣黃沙。
當地上的影子漸漸移到腳下,午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心砰砰狂跳,我揪緊衣襟,呼吸狂亂。腳下像灌了鉛似的,難以動彈。
「小姐……」滴滴水珠砸在手背上,肌膚一片微涼。艱難地抬起頭,只見竹韻、弄墨和全伯噙著淚水,相泣路歧。我瞪大眼睛,將眼眸暴露在寒風中,逼回了湧起的淚珠:「哭什麽!哥哥、我、還有大家,都不會死的!」
「小姐……」「小姐!」「……」
仰起頭,硬生生將涼淚壓回眼眶,一字一句認真說道:「哥哥不會死的!一定還活著!」
「tnd!後面那四個,快跟上!」長鞭揮起,竹韻一偏身,咬著下唇,擋住了那陣重抽。伸出手握緊她的柔荑,竹韻艱難地扯動嘴角,乾燥的唇瓣泛起一絲血色。
一名赭衣小官向後退了兩步,扯住領頭官員的馬籠頭,小心翼翼地說道:「王大人,都走了三個時辰了,停下來歇歇吧。」
那位綠袍武官,腆著肚子,轉了轉脖子:「嗯,就在前方的酹月磯休息片刻吧。歇完了,就渡河。」
「是!」小官點了點頭,一路小跑,來到對首,胡亂地揮動鞭子,抽的一個孩子大聲哭泣,「都tmd給老子聽好了!等會我們在前灘休息,你們要是敢有一星半點的歪腦筋,老子就tnd砍了你們!」說著抽出微鏽的大刀,裝模作樣地揮了揮,偏過頭向隊中十來個小兵抬了抬眉毛:「哥兒幾個把眼睛瞪大點,過了河,老子帶你們去玉華城慡慡去!」
「好嘞!」「馬子哥,還去什麼玉華城啊,你看那個小娘們兒,長得比繁都四艷還要風騷!」「是啊,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真tm帶勁,比我家那個黃臉婆美了好幾十萬倍!」著土色兵服的士兵色眯眯地看著弄墨,不時發出噁心的吸口水聲。
「好了。」那位王大人扶著小官的頭,艱難地從馬上爬下,「都去站邊兒,守好了,這一撥兒可都是得罪了錢丞相的,可千萬不能跑丟了!」說著從我們身前走過,摸著稀疏的鬍子,兩眼混濁,猥褻的目光在弄墨身上游移。
韓全拖著鐵鐐,急急地站在我們身前。我從衣帶里取出畫眉遺留的木簪,緊緊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瞪著他。大肚子男人嘴角一撇,不屑地哼了一聲,擺著官味,扶著小兵,大搖大擺地走開。
微微鬆了一口氣,拉著弄墨他們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只見那些士兵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大口喝酒,邊說著葷段子,邊打量著弄墨。我撇著干硬的饅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吞咽面塊,暗自思忖:看著一行官兵個個鬆散,想要從中逃脫也未嘗不可。只是我們一共四人,想要全身而退並不容易。其實可以使個美人計,先套牢了那隻肥螳螂,再趁亂逃脫。但是這樣恐怕要委屈了弄墨,不行不行。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靜下心來細細思索:在陸上我們是怎麼也逃不了的,光是肥螳螂的那匹快馬,就可以追上我們這群老弱婦孺。如今,只能水遁了。半跪著看了看不遠處的酹月磯,側耳傾聽酹河波濤的拍岸聲。計上心頭,舒眉展顏,剛要開口,卻聽密林里傳來一陣喊殺聲。
拉著弄墨急急站起,四周官兵摔下酒瓶,歪歪斜斜地從地上爬起來。那隻肥螳螂按著小官的腦袋,扶著官帽,踉蹌起身:「發……發生什麽事了?」
只見林間突然閃出五六個蒙面黑衣人,他們拿著刀,將我們圍了個仔細。肥螳螂壯膽似的大叫:「你們……你們這些山匪好大的膽子!竟敢圍堵押解官兵!」
弄墨彎下腰,將我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裡。竹韻和韓全擋在我們身前,姿態僵硬。
「快點離開,我們大人還可以饒你們一條狗命!」赭衣小官舉起鏽刀,向前走了兩步。
領頭的那人兩眼一眯,手起刀落,小官還來不及應聲便被砍倒在地。肥螳螂哆嗦著向馬兒跑去,還未觸到馬鞍就被一記飛刀命中了後腦。
「啊!」同行的一名女子驚叫出聲,驚醒了剛才嚇得沒了動靜的士兵。他們顧不得我們,提著刀四下逃竄。黑衣人猛地散開,只聽聲聲慘叫,地上躺了十幾具屍首。
這是來救我們的?捏緊弄墨的衣服,心中燃起了希望。可當我看到領頭的那人目光冷然,舉刀劈死了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希望就立刻打碎了。「走!快走!」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急急催促。弄墨抱著我,轉身便跑,韓全和竹韻跟在我們身後,四人一同鑽入密林。
耳邊傳來枯枝清脆的斷裂聲,我趴在弄墨的肩上,只見一個黑影在樹上快速跳躍。一轉眼便超到了我們身前,橫刀而立。
「你們……」我灼灼地看著黑衣人,清晰地說道,「你們不是山匪,山匪是不會蒙面的!」
他雙眼眯起,冷哼一聲。
「錢喬致!」我攥緊拳頭,怒吼一聲,「你們是那jian相的爪牙吧!」
黑衣人瞪大雙眼,目光驚詫。看來我猜對了,錢喬致果然不會放過我們,他是想徹底斬斷韓家的血脈。
「給你們送終的!」一聲冷呵,舉刀而來。
竹韻和韓全撲上去攔住一名黑衣人,對弄墨急急大呼:「快!快帶著小姐離開!」
「呃~」韓全的背上插了一把大刀,嘴角流下一道鮮血,「快……」他抱著那人的小腿,兩腮微抖,已經說不出話。
弄墨向後退了幾步,一閉眼,狠下心轉身跑去。「全伯!」我趴在弄墨的肩頭,伸出右手,撕心裂肺地大喊:「全伯!」只見韓全一臉慘白,嘴角湧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染得暗色的地面一片殷紅。而後目光漸漸渙散,終於倒了下去。黑衣人一腳將他踢開,剛要追來卻發現竹韻扯住他的另一條腿,讓他不能動彈。
瘦弱的竹韻秀髮散亂,匍匐在地,她淡褐色的眼睛顯得格外純淨生動:「小姐!保重!」眼前的樹木漸漸密集,讓我看不清遠處。「竹韻!」我長唳一聲,心如刀割,胸如錐刺。
「小姐,別怕!」弄墨一邊喘氣一邊安慰道,「別怕!」
撥開了亂雜的樹枝,眼前突然開闊。江風獵獵,四下荒蕪,耳邊傳來一陣陣cháo汐聲。黑色的岸石上刻著三個狂糙大字:酹月磯。
弄墨呆愣了一下,抱著我向後退了兩步,轉身剛要往回跑去,卻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擋住了我們的生途。弄墨將我急急放下,藏於身後。一點一點地向後挪步。同時從頭上摘下一根銅簪握在掌心,只是手抑制不住地顫抖。黑衣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快步上前撇住弄墨的手腕。只聽丁的一聲,銅簪落地,弄墨疼得身體癱軟。她用另一隻手抱住黑衣人的腰,回過頭,冷汗淋漓,柳眉緊鎖:「小姐……快走!」
「弄墨……」我愣愣地向後退了兩步。
「快……走……」一把尖刀穿著她的楚腰而過,她戀戀不捨地看著我,「要……活下去……」
「弄墨!」看著她纖長的身體軟軟落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忽地幾滴熱血漸到我的臉上,眨了眨眼睛,只見黑衣人抽出尖刀,用力地甩了甩。蒼白的石磯上灑下了點點「紅梅」,我急急向後退去。突然腳下一懸,猛地回頭,只見身下酹河輕輕拍岸,發出撥剌撥剌的響聲。前有惡鬼,後無退路,這便是爹爹跳崖前的境遇吧。我慢慢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將那雙狠戾的眼睛牢牢地記在心間,日後必將千倍報還!深吸一口氣,足下一蹬,兩手交叉,含胸低首,向後跳去。
耳邊嗡地一聲,刺骨的冰涼滲入肌膚,滑入心底。我鼓起腮幫,氣沉腹部,滑動手臂,向下潛去。如今切不可浮出水面,若是那人見我沒死,定會一路追擊。河水寒徹入骨,冷的我牙關直顫。瞪大眼睛,透過微黃的河水,看清了周圍的情況。擺動兩腿,借著cháo涌的力量,像魚一般向岩壁游去。待靠近了,兩手抓緊凸出的壁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只見酹月磯成石崖狀,好似一個青銅盞,盞口向外延伸,直直地伸入河面。抬起頭只能看見凸出的崖面,只能看到被河水浸濕的岩壁。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要躲在這岩腹下,就暫且安全了。
河水湧來推去,我瘦小的身體隨波蕩漾,手指一點點地滑落,眼見就要被衝到河裡。我咬緊牙關,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指端,死死地扣住岩壁,一道道血絲從指甲里滲出。十指連心,尖銳的痛感混合著沁骨的嚴寒,向我的胸口一陣陣襲來。
「侗哥,那邊都清乾淨了!」崖上傳來一聲大吼。
「嚷嚷什麼!」那是為首的黑衣人的聲音。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麼!那丫頭死了沒!」
「她……下……」河水滔滔,讓我聽不真切。
「那就死定了嘛!」那個大嗓門倒是清楚,「一個小丫頭能在這酹河裡倖免?除非她那死去的爹娘老子在河裡托著她!」
扣緊岩壁,咬緊下唇,瞪大眼睛,兩腳在水中尋找支撐點。摸索了一陣,終於踩到了兩個凸起的石塊,整個人像是壁虎一般吸在酹月磯上。
「你看,河裡都沒有人影,今天風浪挺大的,怕是已經被沖走了吧!侗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回去就跟丞相說,扎了那丫頭兩刀扔進河裡了,不就成了!反正丞相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讓姓韓的小子和丫頭在午時前雙雙死去,作為咱家少爺上三的祭品!」
幽國的風俗,去逝後的第三天,家人將奉上果蔬,為死去的親人求福引魂。這,便是上三禮。
錢喬致,你好狠的心腸!為了給你兒子上三,你不惜殺光同行的官兵囚徒,就是為了取我的性命。你就不怕,錢群背負更多的血債,在十八層地獄裡受盡剝皮斷骨之苦嗎?其實自我爹爹娘親歿後,你就沒有打算放過我們兄妹。其實早從發兵援荊之際,你打定了主意要滅我韓氏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