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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少將軍!」一名拄著長戟的傷兵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承蒙少將軍大恩,一路沒有扔下受傷的小人,出了谷還有一段路,小人怕是堅持不到最後。既然如此,小人願為少將軍開路,願做箭靶!」

    哥哥一揮手,厲聲拒絕道:「不可!要走一起走!我韓月簫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名弟兄!」

    「少將軍!小人也願做這箭靶子!」「小人也願!」「請少將軍成全!」「請少將軍以大局為重!」後面的老弱殘兵紛紛上前,跪了一地。

    「不可!」哥哥以轉馬頭,護著我就要衝出山道。突然馬韁被韓琦抓住,白馬生生停下。

    「少將軍,他們說得有道理。」

    「琦叔!」

    琦叔聲音顫抖地說道:「想要全部突圍怕是不可能了,與其讓他們無措地死在追兵刀下,不如讓哥幾個英雄一把。這幾十名弓箭手,帶著的箭怕是不多,讓這些傷兵死的有價值些吧。」

    我看著地上面目慘澹、衣甲不整、傷痕累累的眾位士兵,眼淚悄然落下。雖然這是理智的犧牲,但是卻讓人難以抉擇。

    感覺到身後的哥哥胸腔劇烈地起伏,半晌,哽咽的聲音傳來:「好……」

    傷兵們猛地叩頭,齊聲大叫:「謝少將軍成全!」滿臉血痕的他們,目光堅定,一掃剛才的疲軟,抽出大刀,舉起長矛,抹了一把臉,咬緊牙關向外衝去。

    「爹!」「哥!」原來隊伍里都是父子兄弟,上陣同戰。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傷殘的父兄捨生取義、甘當箭靶,此種悲情,非言語可足道也「啊!!」那些傷兵舉著武器,狂叫一聲,震得谷中飛鳥四起,驚的太陽頓失顏色。

    「呼!」「呼!」「呼!」一陣飛矢,如疾風驟雨,斷送西園滿地香,弒得幽國好兒郎。身如枯葉,飄搖落地,他們回望親人的眼中,是滿滿的不舍,他們飛起的嘴角上,掛著濃濃的驕傲。紅輪西墜,殘霞滿天,傷兵一批一批地衝出山道。淚水掛滿了臉頰,我已經不知道如何眨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他們步向死亡,記住他們樸實的臉龐。

    箭聲漸止,箭雨將停。哥哥一舉銀槍,振臂高呼:「兄弟們,沖啊!」

    「啊!」身後響起悲憤的怒吼聲,馬蹄狂亂,腳步震天。一路風塵一路血,斜望夕陽,追念故人,淚眼潸潸,斷腸山又山。

    哥哥俯著身,將我護得嚴實。心中緊張,側耳凝聽,果然不聞箭矢聲,流著淚默默感謝那些士兵,他們雖為卒子,卻豪情萬丈,是真英雄!

    「放火!」山谷里迴蕩著一聲喝叫。

    哥哥直起胸膛,立馬而望。我借著漫天匝地的斜陽,抬頭仰望山壁,只見崖上燃起了數十個火把。將官手臂向後一揮,幾個數丈高的布球出現在兩側的山崖上。「放!」布球在被點燃的瞬間推下,一時間火把亂飛,點燃了秋燥的樹叢,窄窄的山間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煙四起。

    一個火球翻滾著撲向幾名士兵,只聽數聲慘叫,鼻腔里鑽進一股焦肉味。哥哥拍馬疾馳,卻見前路被樹幹叢糙堵的結實,零星的火苗借著秋風,不一會便燃起了大火。前途被截,後有追兵,難道我們就要命喪此地?she月谷,she月谷,真是不祥的名字。

    「少將軍,這裡的糙木都是被澆了油的,火勢極大,燒的極快!咳咳咳咳~」琦叔吸進了一股濃煙,咳嗽不止。

    哥哥用手捂住我的臉,橫馬回叫:「眾兄弟掩住口鼻,切莫吸入煙氣!」

    「啊!」耳邊不斷有慘叫傳來,劈劈啪啪的柴木聲讓人心中又燥又怕。哥哥抓緊槍桿,將銀色的槍頭插入堵住前路的樹幹里。「呃!」一聲怒吼,挑飛了一根燃木。琦叔也走上前來,用長戟助哥哥一臂一力。兩人挑開了兩根粗木,抽出兵器,還想繼續,卻見槍頭和戟叉已經斷在了燃木之中。

    「這!」琦叔恨恨出聲,「唉!」

    時下,風勢甚急,火舌漫空,熱流撲面,煙焰漲天,谷中儼然成為一片火海。眾兵士丟盔棄甲,鞍錙衣服燃滿火星,焦味刺鼻,慘叫連連,生生一個修羅場。這she月谷一片金紅,火光甚至將天邊的朝霞都比了下去,火熱的氣流滿滿地將我們吞噬,臉頰被烤的焦熱,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

    哥哥仰天長嘯:「難道天要亡我韓家!」撕心裂肺的呼聲動徹山谷,悲憤、不甘、絕望,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在身後的胸膛里迴蕩。

    「轟~」隱隱地傳來一個悶響,抬頭眺望。晚霞不知何時淡去,漸暗的天空里流雲飄動。「轟~轟~」響聲漸漸清晰起來。

    琦叔撲滅了美髯上的火星,興奮地大叫:「少將軍!是雷!」

    沉厚的雷聲越來越大,似乎要衝出昏暗的天幕,撕破濃雲的束縛,掙扎著想要解脫。「噼啊!」電掣光如晝,向一把寶劍劃破了破絮似的黑雲。迅雷不及掩耳,疾霆不暇掩目,紫電驚雷將希望播撒在我們心頭。山風卷著星火,像海洋的狂瀾似的,帶著嚇人的熱浪,滾滾而來。哥哥立馬橫槍,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空。

    雲翻一天墨,浪蹴半空花。

    天水帶著我們的憤怒,帶著死去英靈的哀嚎,像俯衝而下的雨燕,忽地瓢潑傾瀉,砸得一地坑窪。滿山滿谷的火舌先是不甘地掙扎,隨後便像地獄裡的惡靈聽到了萬聲佛號,搖曳著身體慢慢滑落,最後只剩下數縷黑煙,沒了蹤影。

    我仰起頭,臉頰被雨水刺得生疼,伸出舌頭感受著甘霖的清甜,死裡逃生的興奮感衝口而出:「哈哈哈哈~」稚嫩的聲音迴蕩在焦黑的山谷中,我仰起頭,眼睛被暴雨澆的酸澀,指天狂叫:「天不絕人願!篤志力向前!」

    哥哥低下頭,欣喜地看著我:「卿卿,我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回聲蕩漾在谷中,悠悠揚揚,綿延清亮。

    「少將軍!」琦叔策馬而來,一身泥污,「末將已經將堵著的木頭清理開了。」

    哥哥拉韁回馬,只見剩下的十多名兵衛,或者借著傾盆大雨洗著烏黑的臉頰,或者跪倒在地十指抓緊地上的黃漿,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重生的快感和恣意。

    「兄弟們套上馬,跟著我衝出去!」哥哥一踢馬肚,領頭向前。一路疾馳,近了谷口,才看清地上堆著幾根燒焦了的圓木。感覺到哥哥胸口興奮的顫抖,他手腕發力,一緊韁繩,馬頭揚起,四蹄凌空,似踏雲追月,飛躍而出。

    出了she月谷,只見周圍茂林修木,層層疊疊。在暴雨狂風中,樹葉斜飛,沙沙作響。黑暗的林間仿佛妖鬼遍地,斑駁的樹影扭曲著、搖擺著,猙獰地向我們撲來。一行十餘騎,冒雨夜奔,穿過這惡鬼地獄。

    「少將軍!」琦叔的喊聲從身後傳來。

    「吁~」哥哥拉緊馬韁,停住回望,「何事?」

    「追兵似乎到了!」琦叔抹了一把臉,雨水順著被燒短了鬍鬚蜿蜒流下。

    「啊!」「怎麼辦?」「我們只剩十多人了!」「難道註定一死?」親衛們勒馬而立,仰天悲鳴。

    感覺到地面的顫動,敵軍很快就要趕上了。虛著眼睛,迎著雨大聲說道:「哥哥,我有一計!」無措的眾人停止了哀嚎,怔怔回望。

    「天色漸暗,敵人尾隨,多半是追馬而來。不如我們棄馬步行,沒入叢林,反而難尋蹤跡。」我鬆開馬鬃,繼續說道,「大家將鐵甲卸下,綁在馬後,這樣空馬跑起來照樣有聲。只要誤導了敵軍,我們便有逃脫的希望。」

    「卿卿說得是!」哥哥抱著我翻身下馬,「眾人聽令,棄馬卸甲!」

    哥哥將身上的白綢解開,我踩著地,大腿酸痛,腳下虛軟。十幾人褪下鐵甲,將輜重繫於馬鞍處,一拍馬臀,十幾匹駿馬踩著泥水,狂奔而去。

    「下面,活路就由大家跑出來了!」卸下銀甲的哥哥,身材挺拔,束髮披肩,肅肅有質。「卿卿。」哥哥將我抱在懷中,引著眾人竄入暗色的山林。

    彎著腰,低著頭,眾人腳步疾飛,披風帶雨,蔽身在叢木之中,腳下的聲響也完全被風聲雨聲樹聲隱沒。果然沒過多久,轟轟的馬蹄聲傳來,半晌才從耳邊滑過,只剩下震撼的迴響。

    「少將軍,他們過去了。」琦叔低低地提醒。

    哥哥一揮手,眾人像是猿飛兔跑,奮力狂奔。耳邊陰風搜林山鬼嘯,臉上雨勢如刀面如割。夜奔,夜奔,奔的是命,奔的是今生。

    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暴雨漸漸停息,狂風慢慢停止。「少將軍!到了!」前面的士兵興奮地大叫。哥哥撥開糙叢,只見灰暗的水面,隱隱地架著一條浮橋。初晴的天空,染著涼涼的清慡,無月無星卻有情,寂寂的夜色讓人倍感心安。借著夜幕的掩護,哥哥緊了緊手臂,抱著我率先踏出糙叢。像是一陣疾風,剩下的十餘人踩著竹板,踏水而過。

    待到了對岸,還沒等我們長舒一口氣,忽聞兩側傳來陣陣馬蹄聲,火把亮起刺得人一時眼前模糊。難道,還是沒有躲過?

    「少將軍!」領頭的那人大吼出聲,匆忙翻身下馬,歪歪倒倒地撲了過來。近了才看清,那人便是率領左軍突圍的韓碩。

    這位身高八尺的參軍一把撲倒在哥哥的腳下,哭得像個孩子:「少……將軍,您終於回來了,屬下等了您兩個時辰了,還以為……還以為……嗚~~」

    哥哥輕輕地將我放下,半跪在地,扶住他:「碩叔叔,左軍剩下多少人?」

    「不足三萬……」

    「唉~」韓琦重嘆一聲,「右軍就只剩我們幾人了」

    「屬下突圍後才知道,原來荊軍的主力都在東北角。當下便擔心少將軍和小姐的安危,剛要去解救,卻不想落入敵人的魚麟陣,待出了陣,卻發現大軍無跡可循。屬下只能來到江邊,等待少將軍和小姐。」

    我撒著小腿,擠開眾人的簇擁,急急地尋找,可是哪兒都沒有爹爹的身影。心中大驚,跑到韓碩身前,拽著他的衣袖,尖聲詢問道:「我爹爹呢?我爹爹呢?」

    「將軍……」韓碩拍地大哭,周圍的士兵猛地跪下,額貼黃土,慟哭出聲。

    「碩叔叔!」哥哥瞪大眼睛,扶著韓碩,嘴唇顫抖,兩頰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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