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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43:49 作者: 卿妃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修羅場。
身體被猛地拉扯向後,我小小的身體被那條染血的汗巾緊緊地綁在哥哥的胸口。剛要策馬離開,只聽一聲高吼:「將軍!」
一位滿臉是血的校官飛馳而來,待靠近了,他的身體一側,搖搖晃晃地從馬上摔下:「將軍,我軍身後遭到荊國軍隊偷襲!」
「什麼?!」哥哥暴睜雙眼,「他們不是友軍嗎?不是為我們守住後方的嗎?」
校官用刀撐著身體,滿頭冷汗,大聲說道:「卻是荊軍!不會有錯!」
爹爹閉了閉眼,重重地嘆了口氣:「荊雍兩國怕是早已勾結,荊國突然求援,雍國假意出兵,玩的是苦肉計。意圖滅我韓家軍,削弱我幽國的實力!」
「怪不得荊國遲遲不能送來軍情報告,怪不得攻城戰被他們拖了十天才開始。」哥哥一握長槍,悲憤開口,「他們等的就是娘和妹妹,這群畜生!」
爹爹立馬橫槊,大吼道:「傳我將令,三軍分批撤離,不得戀戰!」
我看著爹爹高挺的背影,嘴唇顫抖:原來,爹爹已經身中數箭!原來,他一直在用身軀護著娘!
「爹!」哥哥緊張地大叫,「爹,你快帶著娘先行離開,孩兒幫您斷後!」
「簫兒!」爹爹看著有序撤離的軍隊,灼灼地看著哥哥,「為父是三軍統帥,怎可獨自脫逃?」隨後低下頭,目光柔暖地看向懷裡的娘:「我會帶著你們的娘回去,回到幽國去。」
「殺!」乾州的城門突然打開,穿著土黃色軍服的雍國士兵如洪流瀉出。「殺!」我軍背後同時響起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爹爹舉目遠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怕是逃不了了!」說完他一正面色,舉起棗槊,高聲命令道:「韓碩聽令。」
先前痛罵白子奇的校官策馬而來:「末將在!」
「我命你率領左軍,從東南角突圍!」
「末將得令!」韓碩舉起長刀,暴吼一聲,「左軍將士隨我迎敵!」
「是!」身著青色軍服的士兵們快而不亂向遠方跑去。
爹爹咳出一口血:「韓琦!」
「末將在!」一位留著美髯的校官大聲答應。
「你帶著右軍去從荊軍的東北角撤離!」
「末將得令!」美髯公一拱手,拍馬就要離開。
爹爹突然叫住他:「韓琦!」
「將軍?」
爹爹拍了拍哥哥的坐騎,白馬嘚嘚地向前跑了幾步。「韓琦,幫我照顧好這兩個孩子。」爹爹聲音低沉,「我和堇色謝過你了!」
「是……」美髯公倒轉馬頭,深深地俯了俯身,「將軍放心,韓琦就是死,也要將少將軍和小姐護周全!」
我回過頭,大叫一聲:「爹爹!要走一起走!」
哥哥調轉馬頭,一踢馬肚,靠向爹爹:「我和妹妹陪著您!」
爹揮起鐵掌,重扇了哥哥的臉頰:「你娘屍骨未寒,你就捨得讓她死不瞑目,不肯喝下那口孟婆湯嗎!」說著重擊了白馬的頸部,馬兒嘶鳴一聲,掉頭狂奔。
我手臂極力伸向後方,迎著風悲鳴一聲:「爹!」
哥哥發出悲憤無奈的嘶吼:「啊!!!!」白馬馱著我和哥哥,一路疾馳。
秋風蕭瑟,艷陽冷然。耳邊鐵甲哀鳴,慘叫聲時起。哥哥奮力揮動銀槍,挑、勾、斬、刺,眼前血肉橫飛,身後嘶吼連連。雙目可及之處,儘是積屍糙木腥,流血川原紅。黃沙漫天,遮天蔽日。塵昏白羽,鐵鎖平原。時空仿佛停滯,周圍的一切真實的近乎殘酷。我的臉上染滿了黏稠的液體,鼻腔里充溢著腥腥的血氣。
突然一滴鮮血落在眼皮上,我抬眼看去。只見哥哥俊朗的臉頰上刻著一個深深的血痕,鮮紅色的血液順著箭傷綿延滑落。
「哥……」
「卿卿,不怕!」哥哥一手拿槍,一手揮劍,兩臂揮動,人頭、手臂漫天飛起。他舔了舔嘴邊的鮮血,對我溫柔一笑:「哥哥,定帶你回去!」說著策馬疾馳,一路橫槍掃過,眼球上染上了一滴、兩滴、三滴血,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周圍,只能看見漫天的血紅。
問人間,英雄何處?血海垂虹,盡在沙場。
=======================================多年之後,我躺在竹榻上,漫不經心地翻起一本《幽史》,目光停留在這樣一段文字上。
「天祿十九年六月,雍師伐荊,荊大敗,失城數座。六月二十四,荊國文太后遣使求助幽王秦褚。六月二十七,幽王令振國將軍韓柏青率軍助荊抗雍。七月十七,韓率部大破雍軍,雍國明王領軍一路西行,退軍千里。七月二十九,韓引軍追至三國交界的乾州城下,明王陳紹閉城不應。
八月初八,韓引兵城下,卻見妻女縛於城上。雍軍軍師白子奇擲其女,韓飛馬救下。其後,韓親she其妻,韓蘇氏墜城而逝。時下,荊軍突變,與雍軍合圍幽軍,成掎角之勢。韓率兩萬中軍殿後,力保幽師突圍。戰至日暮,韓柏青率十餘親衛,奔至菰蒲崖,前有追兵,後無退路。韓仰天長嘯:『天可老,海能翻,故國難回還!』語畢,抱妻墜崖,屍骨難覓。
乾州一役,韓家軍損失過半,幽國頓失南方霸主之位。」
八月初八,八月初八。
是生辰。
亦是忌日。
雕羽翎飛 投鞭斷殳
秋葉蒼蒼,殘花蔌蔌,驕陽凝血,銅華塵土。座下的那匹白馬已經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一臉黏稠,馬蹄嘚嘚,鐵甲錚錚,秋風蕭瑟,此心慘然。
身邊只剩十餘騎,美髯公率剩下的親衛將我和哥哥圍在中央。幾百精兵跑步跟在身後,一行人馬,沿著一條崎嶇的小路急急前行。借著從枝杈里滲下的陽光,抬頭觀察。只見周圍峭壁林立,兩山逼窄。又值夏末秋初,樹木叢雜,枝葉繁茂。皺緊眉,心中忐忑不安:此處地勢陡峭,是埋伏偷襲的絕佳地點。
「琦叔,這裡是?」哥哥似乎也察覺出危險,出言詢問。
「此處名為she月谷,是去渡口的唯一出路。」美髯公一緊韁繩,回頭大叫,「探子回來了沒?」
「回參將的話,石頭還沒回來!」
韓琦一摸長須,抽馬向前:「小子們跑快點!此地不易久留!」
一時塵土飛揚,馬蹄聲、腳步聲在山谷里迴蕩。行止險處,只容兩騎通過,兩側雜木荊棘、疏堵山路。此時人皆飢倒,馬盡睏乏,焦頭爛額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槍者柱著刀矛。抬起頭,只見哥哥臉頰上的血跡已經凝成烏色,他嘴唇乾裂,鬢髮帶塵。昏暗之中只有那雙星目奕奕有神,灼灼流光。
「怎麼了?卿卿。」哥哥低下頭緊張地看著我,「受傷了嗎?」說著一夾長槍,兩手慌亂地摸著我的臉:「哪裡?傷在哪裡?」
「哥。」我握緊他的手,靠在他的鐵甲上,聲音顫抖,「卿卿沒事,倒是哥哥的臉破了相。」
「呵呵~」哥哥笑得清朗,「傻丫頭,男人哪裡怕破相。特別是上了戰場的,臉上留道口子,才夠血性!」
「少將軍好氣魄!」韓琦偏過頭,臉上略微放鬆,「小姐,叔叔我就是下巴上有道大疤,家裡的婆娘硬逼著,這才蓄了鬍子。」
「原來琦叔叔的美髯是這樣來的啊。」我緊緊地盯著他黑順的長須,「回去後,能給我摸摸嗎?」
「哈哈哈~」韓琦慡朗大笑,「美髯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讚。鬍子可以再留,人命不可斷送,待我們回去後,琦叔叔就把這把鬍子絞下來送給小姐。」
「參將對小姐好大方啊。」前方一名騎兵舉著旗子,回頭調侃,「上次小慶子偷偷摸了一把,參將就追著他打。現在小姐提出來摸摸,你就雙手奉上,這也忒過分了吧!」
「就是,就是。」身後的步兵紛紛應呵。
「臭小子!讓你多嘴!」韓琦一揮馬鞭,抽了那名騎兵一下。
「又惱了!平時都這麼凶,到了炕上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呢,嫂子如何受得了哦!」那人擠眉弄眼,說起了葷話。
「哈哈哈~」「參將勇啊!」「錯,是嫂子勇才是!」
笑聲、罵聲驅散了剛才頹廢淒涼的氣氛,大家又恢復了精神。我鬆開緊抓著馬鬃的手,輕輕地嘆了口氣:「哥,不知道爹和娘現在怎麼樣?」
一隻溫柔的大手幫我理了理額間的劉海,頭頂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爹爹不是說了嗎,他一定會帶著娘回到幽國,一定沒事!」
「嗯。」哥哥的一席話硬生生地將我心底的不安感壓制住,讓我少許輕鬆了些。
「胡三子,看我不抽死你!」韓琦被臊的發起了飈,忽地一聲狠抽了前面的馬匹一下,那名騎兵一俯身躲過韓琦的下一鞭。
眼見就要出了這窄小的山道,胡三子一舉旗,回頭做了個鬼臉:「參將,三子我先去開道……」話未說完,只見一支流矢貫穿了他的太陽穴,箭頭染滿了鮮血。三子瞪大眼睛,嘴巴大張,愣愣地從馬上滑了下去。我呆呆地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騎兵,嚇得渾身沒了脈息。
「有埋伏!」韓琦大吼一聲,向一名親衛遞了個眼色。那人舉著盾牌,倚著山壁,探出頭去。突然身子一軟,痛叫倒下。只見他的胸間插滿了白色的箭矢,他趴在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叫道:「谷口壁崖上有數十名弓箭……」話未盡,氣已斷。
「這可如何是好?」韓琦握緊拳頭,猛地搖頭,「後有追兵,前有埋伏。」
「琦叔。」哥哥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沉沉,「數十名弓箭手並不算多,看來這只是敵軍的一招暗棋。他們意欲將我們堵在此地,延遲我們出谷,為的就是等著後面的大軍追上,將我等殲滅在這個she月谷里。」哥哥橫過馬,看向身後的眾位兵士:「各位弟兄,若是我們躑躅不前,怕了這陣箭雨,那就等於中了敵人的jian計。與其這般,不如拼死出谷,好歹還有條活路!」
「少將軍說得是!」韓琦一低頭,握拳躬身,「剛才我急躁了,差點中了敵人的套兒。」